山上老赵

认识老赵是在黑山上，我和父亲上黑山以前老赵就已经在山上生活了好多年了，是黑山上的唯一住户。黑山也就面朝南的一小山窝，四面环山，整个山窝子里有可以耕种的山坡地一百多亩，由于地势偏僻，交通极为不便，山上的地都荒芜了，黑山是万宝川农场的一部分。

我和父亲去黑山，是源于我父亲承包了黑山的荒地，我父亲承包黑山的荒地是源于我到了该娶媳妇的年纪。在我们那个地方，结婚是需要给女方一大笔彩礼的，这是人生大事，砸锅卖铁，倾家荡产也要办，我父亲种了一辈子地，没有别的来钱门路，我父亲想到的还是种地。

后来不知道跟谁打听的，我父亲去一趟黑山，回来说，那里满山都是荒地，想种多少就可以种多少，其实我是不愿意去的，我不想把我的大好的青春荒废在一片荒芜的土地里，我拗不过我的父亲，毕竟都是一切都为了我，我们要去黑山的土里刨个媳妇回来。

那年老赵50岁，身体很好，满面红光，说话嗓门大，后来聊天，我才老赵原来和我们是一个村的，再后来就慢慢知道了老赵的故事，老赵在塬上是有家的，老赵年轻时娶了塬上一个漂亮的女人，起初的日子还算幸福，正当老赵铆足了劲，准备大干一番，好好过日子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女人和包队的小青年有了不正当关系，这对于老赵犹如晴天霹雳，老赵一气之下离了婚，老赵从此一蹶不振，再后来，老赵就离开了家，只身来了黑山，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村里人都说老赵被气疯了。

在黑山和老赵做了邻居，最初的一段时间里，老赵对我们都是不冷不热，我每次从塬上带了吃的东西回来总会分给老赵一点，时间久了，老赵变得热情了。老赵的脾气很怪，每隔一段日子，就要无缘无故的发泄一通，发泄的方式就是开骂，老赵开骂的时候，就站在窑门口，面对着对面遥远的山梁，老赵并没有指名道姓的骂，但能隐隐的提出，老赵是在骂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经常听到老赵骂道，你不要以为那是个受活窝窝，那就是个消油锅锅，等你硬不起来的时候，你个狗日的好日子就到头了，那个你妈要是再要你我就不姓赵了。感觉老赵骂得有水平。

老赵放着三头牛，有一头是自己的，一头是弟弟家的，一头是侄子家的，弟弟和侄子的牛在每年开了春，山上饲草泛绿的时候，就托付给老赵，要老张帮忙放养，弟弟和侄子赶着牛来的时候，老赵是高高兴兴的，等他们前脚迈出门，老赵后面就骂了，把他爹养不住，不知道杀着吃了，又来害我。老赵不高兴的时候就骂牛，骂牛不听话，骂牛永远吃不饱，老赵还骂天，放牛回来路上下了一阵雨，下湿了老赵，老赵边走边骂，你个狗日的天爷，早不下雨，晚不下雨，现在下，把你老子下湿，你就下吧，下湿了你还得把你老子晒干。

老赵种庄稼真是一把好手，精耙细耱，收割碾晒，样样在行，小麦，玉米，胡麻，样样都种。天热时，老赵干活喜欢光着上身，就穿一短裤，身上的肉黑红黑红的，在太阳光下油光发亮的，老赵说他已经晒出了铁布衫了，再大的太阳也不会晒脱皮。我学着老赵的样子就一天没穿衣服，第二天我的背火辣辣痛，第三天背上的肉皮就像小麦皮一样哗哗的掉。

老赵每天只吃两顿面条，面条擀好后，去门前地边上揪一大把草的嫩芽，和面条煮在一起，我问老赵，这能当菜吃吗，老赵说，这叫人汗菜，可以吃的，我没有试过。很少看到老赵炒菜吃，老赵每年都种胡麻，有一年还种了油菜，老赵却舍不得吃。

隐隐能看见一条下山的山路

山上的生活物资都需要下山去置办，下山的路依着山势蜿蜒曲折，离山下的村子有一个小时路程，老赵过一段时间都要扛着一袋小麦去山下的村子里磨成面粉，顺便买上点灯的煤油，没有看到老赵买过其他的东西。

山下的村子叫高家屲，不过十户人家，零星的散落山下的大路两旁，大溪河畔，山下地多，山上草多，养牛，种玉米，就成了山里人的主要生活来源。我们从黑山回家时必须下山，要经过这个村子。

老赵有时候天黑下山，天亮时才回来，后来知道老赵是去山下村子里找社宝的女人，社宝在山下的家就夫妻两人，小孩和老人据说都在上良塬上，两口人养着十几头牛，种着几十亩玉米，还得照看塬上的老小，日子过得很苦。

社宝女人三十多岁，清瘦的脸上一双大眼睛显得有点突兀，跟大多山里女人一样，风里来雨里去，练就了吃苦耐劳本领，女人有时候也会趁着放牛的机会到山上找老赵，吱呀一声，老赵窑门打开，女人脸红红的走了出来，女人走后的第二天老赵准下山，帮女人铡草，起圈，种地。

老赵一个人在山上种的粮食有几千斤，晒干后装袋整整齐齐的码放在窑掌上，到年底时，就剩两袋，仅够自己的口粮了，一年的辛苦都一袋一袋扛给了山里女人。

三年后，我用在黑山上种粮卖的钱娶了媳妇，我和父亲离开了黑山。两年后，老赵下了山，上了塬，在老家的窑洞里住了两年，听村里人说，老赵犯病了还骂人。两年后村上给老赵争取了去乡上的敬老院名额，进去没到一个月，老赵却跑回来了，老赵说，不习惯，得受人管，敬老院的人说，老赵老骂敬老院里的老太太，回来呆了一段时间，在村干部劝说下，老赵有回敬老院了，两年后老赵去世，侄子们把老赵拉了回来，埋在了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