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冻雨雪

作者: 淡水浅唱 | 来源:发表于2024-02-17 12:06 被阅读0次

    强强是二月一号下午开车从宜昌回荆州来的。吃完团年饭后他去剪头发、给他的新能源车充电,半夜回家就蜷曲在我和母亲的棉被头,捂着耳朵说外面的天气好冷噢,说不定半夜里要下黑雪呢!我在半梦半醒中嘟囔道,快去睡吧,管它是白雪还是黑雪,明早五点多我们就要起床赶飞机的!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俩就推着提李箱匆忙忙地下楼来。地面还真盖着一层白皑皑的厚雪。灰蒙蒙的天空正筛糠似的飘撒着雪花,大地银装素裹。强强提起黑色大头鞋,用力地朝地上踹一脚,却不见雪粒雪花飞溅。“咦吔,这是什么鬼雪,踢都踢不动?”他嘀咕着往地下车库走去。

    我在街边的早点铺买了两碗面条,边欣赏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边催促忙碌着的老板动作麻利点。一位年龄较大的女员工正在桌子上罐装豆浆,我灵机一动,便拿起一只纸杯到店门口去装雪花。雪花晶莹剔透,捧一把在手心,虽然寒凉透骨,却如面团一样柔和滑顺。我把它挤压浓缩成几个小冰球,再用塑料袋包裹好杯口,顺手塞进手提袋里。要是六岁的孙子和两岁的孙女看见奶奶从遥远的老家带给他们的冰雪坨坨,该有多高兴!

    别看强强有三十二岁了,有时他还真像个孩子。这会儿他坚持把大连面换成牛肉米粉,说即使跑遍全国也吃不到这家么好吃的牛肉米粉。别急,大姑,等我吃饱喝足一蹬脚、屁股都没坐热就把您送到三峡机场了,然后我再回家睡个回笼觉。在宜昌工作吃住都不错,没有深圳那么大的压力。嘻嘻,就是吃早餐时,找不到一家像荆州牛肉米粉这么爽辣过瘾的。

    “都长这么横实了,还开口闭口离不开吃,看人家六六(强强媳妇)长得有多秀气,唔,她还在炸火腿肠卖吗?”我说笑一句,坐上车系上了安全带。

    “您多久没看见她了?她都差不多有一百三十斤了……现在她又转过头来做化妆品,上次去韩国,她盘的货在朋友圈发了几次就卖完了。”

    “没想到你们两口子从深圳撤退后,迅速地找准了自己的位置,站稳了脚跟,人挪活树挪死,这话说得一点也不错!”

    “嗯”强强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燃,然后打开车窗,向外面吐一个烟圈。"咦,雪越下越大了,等会下班了给小东西堆个雪人,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下雪呢!”他说的小东西是他的儿子。三岁,长得肥肌肌白嫩嫩的像瓷娃娃一样可爱,却懵懂而又淘气。

    六点十分,强强调好导航,我们从荆州出发了。别了,家乡!这次回家二十多天,除了陪伴年迈的爹娘,就是走亲访友吃大餐打麻将,一付乐不思蜀逍遥自在的模样。可我终究还是要回南方的,在深圳,有我自己的家和儿子一家四口。

    强强开的是新能源深蓝S7,车身较大,内空宽敞,且色彩深沉稳重,正好配得上他这一米八二、眉清眼爽的大帅哥。

    他第一次说路有点滑,我没在意,心想下雨下雪的,路面哪有不打滑的呢?可他第二次说路面打滑车子发飘时,声音低哑,略带颤音。我心头一震,不免有些紧张起来。

    车轻幽幽地从城市的边沿划过,整个城市像个疲倦的老人沉浸在寒冷的睡梦里。没有鸡鸣也没有狗吠,近处一排排的路灯闪烁着橘黄色的光,照耀着雪飞雪落的轻盈摸样。大地已穿上了厚厚的白色羽绒服,远处的高楼、商铺和树木也被白雪覆盖。真不知道这些柔弱而轻盈的雪花精灵,是如何在短短的时间内把大地洗涤包装得精致如此完美的。

    刮杆器在车前面的玻璃上有规律地划动,要时平时,谁会注意到它的存在呢,可此时,它的呆板和生硬,特别是它那硬戳戳的声音,无声地告诉车主人,它的躯体已被冻成了一根毫无感知力的凌冰!

    我问强强遇到过这种天气吧?强强回答说这些年在广州和深圳打工,从来没有在雪地里开过车……哦,这路面好硬好滑,车轮落不实轧不稳。雪应该是柔软的呀,今儿它落到路面怎么就跟凌冰一样硬呢?刚才车又飘了一下,好在我马上踩刹车稳住了。大姑你感觉到了吗?

    我“嗯”一声,告诉强强沉住气,别多想,跟紧前面那几辆车,照着它的车辙印子走。

    前面有两部披满积雪的小车和一辆高大的货车。它们慢吞吞小小心地向前推进,论速度,怕是比我平时上班的电动车快不了多少。我看见大货车笨重的车身时而往左摇一摇,时而又往右晃一晃,捆扎在上面的军绿色帆布也被风雪撕开一道口子,露出黑乎乎的硬质物件。强强也看见了,他不再说话,默默地与几辆车保持着不远不近相互呼应的距离。

    不一会儿,两部小车很艰难地转了弯,朝另一条岔路开去。只剩那辆步履蹒跚、车尾档板上写着“渝ⅩⅩX”的大货车。强强不紧不慢地尾随着它,我小声提醒强强,不管什么时候开车,都不要离货车太近,特别是快速超车的时候,一定要有充分的把握。强强“嗯”一声,渐渐加快了速度,看他的意思是想超过这辆货车,可天色晦暗,路况复杂,我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

    超车了,强强发出信号,货车司机心领神会,他把车略微往旁边斜插一米左右,让出宽敞点的中心道路来,我们吁了口气,加速,超越,心里充满着对货车司机的感激。

    超车成功,强强又叼上一支烟。大姑,赶得上飞机的,我们马上就要上高速了。高速上车辆多,没有红绿灯,又都是同一个方向,雪都被压成了水了。刚才他超车时,我的背心和额头竟吓出汗来。这会儿听他这么一说,才长长地吁口气。

    强强扭过头,很优雅地捋一把他昨天才剪的发型。不一会儿突然停下车来,无可奈何地叹气埋怨。我睁开紧闭的双眼惊问其故,他惨兮兮地回答,高速封路了,我们上不去了。

    “高速封了?你知道还有路去机场吗?”

    “有,318国道。拐个弯就是。道路比这儿宽敞些,我上次送朋友去机场就走这条道。喏,上面也有车在跑哩!”强强伸手向左边指一指,“现在是六点四十八分,八点前我一定会把您送到的。”

    我开始为强强担心起来,湖北这些年很少下雪,他根本没有在雪地里开车的经验。高速已封,说明有关部门已经注意到了这场雪的危害性。我赶不赶得上飞机、回不回去深圳又算什么呢?天气这么恶劣,路途如此惊险,万一强强稍有点闪失,车翻人伤,这荒天野地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这个做姑姑的如何向他的妻儿交代?自己之所以这样急慌慌地赶回深圳,不也是为了与自已的儿子及家人相聚、为他们做一顿丰盛美满的团年宴吗?

    车像乌龟一样在雪地里缓慢爬行,有辆黑色的奔驰车停在路上不动了,不知是车出了故障,还是司机故意停下来歇息的。我们经过它旁边,看见驾驶室里有人对着手机高声说话。

    此刻,我思忖着该不该让强强把车停下来。我们不走了吧,就在风雨中等待吧,等着天亮?等待雪化成水?等待村民或交警来救援?这些问号在我脑海里形成,又很快被否决,我们进入了进退两难的境界。

    强强见我面有难色,便安慰起我来。大姑,你不用担心,我也是七年车龄的老司机了,开车就好比我们走路,哪能不遇到一点沟沟坎坎的,张开两条腿跨过去就是了。如果车熄火趴在路边不动了,这冰天雪地谁也救不了我们。深圳的大哥和新加坡的小哥(我、妹妹的儿子,他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知道了,还不笑死我呀?

    强强说时,呲牙笑了:你要相信我,我能行!上次到贵州出差,我和同事们六个人两部车,开上一条环山路。车在山坡下绕来绕去,山腰白云萦绕,山下是万丈深渊,那才叫一个惊险!眼看就要转出来了,又突然来个急拐弯,再跌落到山底最深处,吓得我他妈的差点尿了裤子。

    我被逗得哈哈大笑,强儿,你憋的这泡尿能肥半亩田哩!好吧,我再借你半个胆,好马不吃回头草,我们绝不走回头路!你看危险的路段过去了,天就要亮了,来吧,强强。我恢复往日的常态,挥舞着手臂轻声唱道:向着光明向着南方,向着飞机场发出的万道光芒!

    强强笑了,说这才是我大姑的风格呀,你看路上的车越来越多了,他们都不怕,我们为什么要打退堂鼓!

    包里的手机不住地发出唧唧的微信提醒,这应该是妹妹和同学们在关心我的风雪归程,祝福我一路平安。我两眼紧盯着车前面平行的黑乎乎的雪酱路,看见雪花肆意的在车灯下盘旋起舞。

    突然,左前方30米开外的地方,一个穿黄色背心的外卖小哥连人带车摔倒在雪地里。他连跪带爬,刚跨上电动车骑出几米又重重地摔倒了。强儿也看见了,调侃道,这么冷的天,你做的可是独门生意呵伙计!我不以为然,说你还记得玉美阿姨的儿子亮堂吗?这次我回来,听说他大学毕业在家玩了一两年,就去美团送快递,去年结婚后和老婆在长湖鲜鱼批发市场开了家菜鸟驿站。生活,逼得许多年轻人偏离了人生理想的康庄大道,去选择一条艰辛、劳累的坎坷小路谋生。因为他们要养家糊口、担负起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呵。

    强强点头称是,说今年的房地产很难做,许多中介公司都关门歇业了。而我们的老板却苦苦地坚持着,他说只有坚持了才能看到希望。

    快递小哥重新骑上车,躬着腰,驶进一条黑麻麻的岔道,最终变成一团渐行渐远的黄点,与白茫茫的雪天融为一体。

    天渐渐地放亮了。

    强强提醒我已经到了枝江境内了,我们惊喜的发现,这里的雪下得并不大,车轮下面也没有硬雪块滋滋作响。我心有疑惑,只听说六月的雨隔牛背,还没听说过腊月的雨夹雪说停就停的呀!

    宜昌到了,车很快就驶向机场的方向,强强得意的用手拍了拍方向盘,哼,我老子还制服不了你!我坐直身子,瞥他一眼,见他脸上的阴云消散殆尽,神情也很欢快。便乘机夸他几句,说你这次雪夜行车,足够在你两个哥哥面前胡吹一阵子的。强强嘿嘿一笑,说要是换成他们两个白面书生,早在荆州境内就举手投降了。我“唔”一声,表示默认。

    天大亮了,周围的民房和树木上虽然披上了薄纱似的雪花,却也露出它们原本乌黑而朴实的面目,这让我们感到脚下的路是安全和踏实的。

    8点21分。我们赶到了机场。强强推着行李箱,我背着双肩包和手提包,我们一前一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机场大厅冲过去。掏出证件,换好登机票,我们四目相对时惊魂未定,便来了个轻轻的拥抱,我靠在他宽厚的肩膀上说,强儿,我们终于战胜了风雪,是不是?你是好样的……我喉头哽咽,最后的几个字被泪水浸透得湿淋淋的很是沉重。强强优雅地用小指尖划过头发,笑得满面春风:必需的,大姑。

    过安检时,乘客必须摘下帽子、围巾、脱下羽绒服,所有的大箱小包都从安检链条上通过。当我走进候机大厅时,从登机处的通知显示屏上得知,2月2日上午9点从三峡飞往深圳的航班,因天气原因,晚点一个半小时起飞。

    我找个静僻的地方坐下来,戴上眼镜,打开手机,一一回复亲人们的关心和祝福。每一条信息里都有见到瑞雪飞舞的惊喜,每一话温暖的话语都充满了真挚的祝福。而我的回复却轻描淡写波澜不惊,对路途中遭遇的雨雪险境,只字未提。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去手提袋里去摸那个纸杯,可摸来摸去却找不见它。我把纸塑袋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找到那杯雪。可能是在过安检的时候,被工作人员收缴了吧!

    穿黑短袖的帅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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