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曾经有人告诉我，时间可以改变一切，我信以为真。

很多年以后，当我再次听说起这句话，却不以为然。

二.

她来的那天，下着大雪。

她不是本地人，也不像江湖人，只是个异乡人。

她说她叫青衣，来找一个人。

“找到他之后呢？”

“要么跟我走，要么杀了他。”

“为什么？”

“他欠我的。”

我以为人活在世上都是孤独的，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

时间流逝，分分离离。活了这么多年，有些事总不愿再去提，有些人总不愿再去见，有些话总不愿再去说。或许他曾对不起你，你恨了他一辈子，可你也记了他一辈子。

讨厌一个人或许会很快忘记，喜欢一个人才会记很久。

青衣在店里一坐就是一天，没有再说一句话，也没有喝酒。

三.

我有个朋友，是个江湖人，武功非常好，可是他爱上一个姑娘。

我一直以为世上有这么一种人，他们生来与世格格不入，身如草芥，随风飘零，一辈子在路上，一辈子在寻找，一辈子活在梦里，与回忆为伴。

后来我在诗词里读到这种人，叫断肠人。

每年的这时候，都会有一个人来找我喝酒，他的名字叫唐倾。

今年唐倾晚来一个月，早樱落了一地。

“杀人了？”

唐倾点点头，又摇摇头。

可我分明见他剑上沾着血。

唐倾说，他接了一单生意，要杀一个人。

“谁？”

“你。”

“那你还不动手？”

“我怕我拿不到酬金。”

四.

我来的那天，下着雨。

从此我很怕下雨。

宁不知每天都会来，一占卦换一杯酒，于是他的一句“乾初九”，喝了我千杯酒。

“无事不占，不动不占，不复占。”

卜卦人知天事，逆天命，然后受天谴。

我曾经遇见过很多在路上的人，他们现在有的还在路上，有的找到了信仰，有的迷了路，有的忘了初心。可他们都过得很好。

我从不怀疑宁不知的“乾初九”，可我也知道，他总有一天不得善终，因为他喝了太多的酒，说破了太多的事。

喝酒只喝一杯就醉的人，大半都醉在了往事里。

宁不知是个有故事的人。

于是终于有一天，宁不知再也不能来换酒。

“爹爹死了。”

“你爹是谁？”

“宁不知。”

“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想求你帮我报仇。”

我一直不知道宁不知竟有个女儿叫阿蒙。

五.

唐倾每年从东边来，往西边去，去看一个人。

今年唐倾没有再往西边去，他说这是他最后一年来这里。

我时常问自己，是想过得快乐，还是过得有意义。两者大相径庭。人要想过快乐的生活，就要活在当下，不去想过去，也不去想未来。但是要想过得有意义，就不得不沉溺于过去并为未来而困扰。

曾经有个盲剑客在此喝了一天的冷水，走的时候他告诉我，他的朋友告诉他，人最大的烦恼，就是记性太好。

于是为了快乐，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活在当下，忘记烦恼，抛弃曾经。

“我不杀你，不是因为你武功比我高，而是因为我还认你这个朋友，我相信有一天你会回到江湖。可是你害我没了酬金，你得赔我。”

“多少？”

“一千两。”

“我给不了你那么多。但是我这里有单生意可以给你做。”

“多少？”

“是个连酒钱都付不起的穷鬼。”

宁不知说唐倾有个好名字。

“上九，倾否，先否后喜。”

可是他没告诉唐倾，“上九”至极。

六.

你要让一个人痛苦地死去，最好的办法就是杀死他的信仰。

“这还不是最痛苦的。”

“那是什么？”

“让他被他的信仰杀死。”

对于如何让一个人痛苦地死去，我没有研究。不过曾经有个人教会我一个道理，只要杀死一个人的曾经，否定他的过去，活着比死去更痛苦。

青衣在此一留就是七天，只是望着窗外，没有喝一滴酒，也没有吃一口饭。

我看不出她到底是真有故事还是装的，只是一个不喝酒的人装起忧郁来，就像个傻子。当然，我也不会去问。有的话，有的事，憋在心里是个傻子，说出口就是个演员。

我想青衣更愿意做个傻子，毕竟有的曾经脱口即醉。

今年的天气反复无常，有雨有雪，还有樱花。

七.

“可以请你喝酒吗？”

“我今天不想喝酒。”

唐倾只喝这里的樱花酒，别的酒醉不了他。酒有毒，又苦又涩，难以下喉，可还是有人喝。他们说这是酗酒。

“或许是他们活得太好不是么？”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那到底是为了忧患而生，还是为了安乐而死？

“有人告诉我你想找我杀人？”

阿蒙点点头。

“你能出多少钱？”

阿蒙摇摇头。

“你要我白干活？”

“我所有的钱都买了这壶酒。”

唐倾摇摇头，喝干今年最后一口樱花酒。

“帮我报仇，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任何事？”

“任何事。”

唐倾一口喝干酒壶里的酒。

八.

唐倾喝醉了，只是一壶掺了水的清酒。

唐倾说他这辈子只醉过三次，第一次是遇见她的那天，第二次是她成亲那天，这是第三次。

“那是好事还是坏事？”

“只是骗自己。”

“你太老实了。”

“那不是挺好？”

有的人转身即忘，有的人借酒消愁，而有的人穷其一生也无法释怀。或许也该去学学写诗写词，在不经意间让人发现，总比过做一个傻子。

毕竟人总喜欢红玫瑰，甚至不惜将白玫瑰染红。

毕竟人总爱忘记曾经。

阿蒙拖着唐倾离开，临走时她递给我一张纸条，阿蒙说是宁不知留给我的最后一卦。

“乘马班如，泣血涟如。”

九.

唐倾赶在暴雨打落晚樱之前，拾一衣樱花，留给我泡酒。

我向来不擅言语，更不喜与陌生人来往。我与唐倾每年只见一面，交谈不过十句，更多的话都在酒里。

一笑泯恩仇，笑的是事，泯的是酒。

唐倾走的那天，晚樱落了一地。和唐倾一起走的，还有阿蒙。

我不知道唐倾最后有没有给阿蒙报仇，但我知道唐倾是真的不会再来了。

有一夜我很想喝酒，于是搬出还未酿成的樱花酒，喝个烂醉。

那夜下着雨，和我来的那天一样，和唐倾走的那天也一样。我突然想起宁不知给我的最后一卦，蓦然醒悟，原来那一卦不是给我的，而是给唐倾的。

可我终究再也见不到唐倾。

十.

青衣走的那天，下着大雪。

“你跟不跟我走？”

“我认识一个朋友，武功非常好，如果你来早一点，或许还能见到他。”

“我问你，跟不跟我走？”

“其实杀一个人很容易，三言两语，字字诛心。”

我曾经拼尽全力，奋不顾身，却支离破碎，不得始终。

身在江湖，问心无愧。

离开的那天，下着雨。

十一.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后来，我依然酗酒，却不再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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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说，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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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雪

我有诗酒，你有故事吗？

你来讲出你的回忆，我来写下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