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向东流

2020年3月7日    星期六    晴  封城43天

清江河是我们恩施城的母亲河，它伴着我从小到大一路欢歌。早上上班，我沿着河道走着，在空无一人的亲水走廊上，只见几只翠鸟在树枝上起起落落，岸边的树枝上长出了嫩芽，一树树桃花开得正艳，果真是“去年今日此路上，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这是枯水季节，河里的水不多，河底的一些大石头突兀地躺在河床，这一江春水、两岸春光、青草香味都是如此美好，我们这个山城却沉寂了，除了鸟儿叽叽喳喳和流水哗哗啦啦、春风呼呼飘过的声音，一切都在沉默中，此刻我思绪万千，想起在这清江河畔发生的许多故事。

二十多年前，我在这河边初尝爱情的滋味，那时我还在医学院读书，一位四川同学正在大胆而热烈地追求我。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已忘却了许多追求者的名字，而他的名字还常常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想还是因为始终无法忘怀那个月色朦胧的晚上，我们在清江河畔“人约黄昏后”。当时星光点点、万家灯火，我们站在清江桥头，看着河面上灯光的倒影追逐着流水，他送给我一份礼物，这是他亲手做的。

他从生理实验室偷了两个干净的玻璃器皿，然后把红蜡烛燃烧后的眼泪滴在其中一个器皿上，同时把他折好了的许多五颜六色的小星星和千纸鹤放在上面，最后再把另一个小点的器皿盖在上面，如此便成了千纸鹤千颗心在器皿里飞。那晚他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对我说“我会让你的每一天都充满惊喜！”后来，是否有惊喜我不太记得了，但当天晚上的确太惊喜了，收到了此生最浪漫的礼物，听到了此生最难忘的情话。

是的，就在这清江河畔，我的爱情在这里开始，也在这里坠落，毕业后就劳燕分飞、各奔东西，这位同学从此就消散在我的生命里。我们那一届的毕业生还包分配，但全部学生都要下乡，就像曾经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一样，我被分配到基层卫生院工作了，接着便是马不停蹄地走向工作岗位。

在奔赴乡下工作前，面对不确定的未来，我很彷徨，也很无助，我又沿着清江河畔散步。当时也是草长莺飞的时节，那时的清江河边只有青草、田埂、树木，甚至还有田园里常见储水的小井，那时还没有如今专门供行人散步的亲水走廊。我走在田埂上为在更广阔的农村工作设计着蓝图和目标，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回城工作，如此便常常可以漫步在清江河边。

七年以后，我终于调回城了，也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当时女儿已经上幼儿园了，我上班的医院和她上的幼儿园都在清江河边，隔得很近，我每天清晨迎着朝阳上班就送她到幼儿园，我牵着女儿的小手在清江河畔漫步，每天清晨就教女儿背诵宋词，女儿很小就能背诵“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等等，我壮怀激烈地背诵，女儿也读得朗朗上口，她记忆力超群，我教她几遍，那么长的词就会背了。今天，当我走在这河畔时，耳旁似乎响起我们当时的诵读的声音。

后来我妹妹也成家了，女儿和侄女儿也长大了，我们两家人每到夏天就到清江河里去游泳。妹夫和妹妹的水性特别好，可以来来回回横渡清江河几圈，我和先生不行，只能戴着游泳圈，在河里缓慢地游来游去。妹夫是个极其天真烂漫之人，还买了一个皮筏艇，在岸边将其打气充满以后，便放至水中，妹夫载着妹妹在清江河上面漂流。

我站在这个专门下水的河岸边，仿佛还看见当年我们在水里游泳嬉戏的情形，看见妹夫在皮筏艇上奋力划水的模样，可惜如今斯人已去，永远不会再出现在这清江河上。河水依然无语东流，而年轻的人却消逝于尘世之中，世事维艰、生命无常，我们真的无法预料明天和意外究竟谁会先到。

每当遇到事业上的瓶颈或者难以抉择的时候，我总会在清江河边漫步。前几年，一家私立医院高薪聘请我，我心动了，然后一个人沿着清江河畔走了许久，思考了许多，静下来终于想清楚了，当即决定不去私立医院了。

私立医院是资本逐利的机构，其本质就是追逐利润，就是要赚钱。而私立医院的医生就是替老板挣钱的工具，你挣不了钱，老板凭什么给你高薪呢？特别是像莆田系这样臭名昭著的医院的运作方式就是：把无的说成有的，把轻的说成重的，小病大治，过度医疗，无病还可以治出病来，要做这样骗人、骗钱的医生，这不是老百姓要的，也不是有着悬壶济世理想的我要的，更不是做为中国共产党员的我所要的。

市场经济确实能够刺激经济发展，我们国家改革开放后，市场这个神奇的手开始逐步主导经济运行，把市场搞活了，让人民变富了。但把市场机制运用到医疗系统，它就会失灵。因为医疗系统是人命关天的行业，是利他的行业。它有自己的医学伦理，是不能被金钱所左右的。

当医院没有国家大量资金、场地、器械等的投入，而只能自负盈亏养活自己的时候，医院就会沦为企业，而医生只能沦为创收的机器。当医生的工资与病人的支出挂钩，当医生一心想着把病人荷包里的钱榨干的时候，这个行业变得不是进步而是堕落，医生也变得不再神圣而是无耻。医院追逐利润的结果导致的是，医疗技术越来越进步，看病越来越贵，病人越治越多，不仅患者的负担增大，医患关系紧张，国家的核心竞争力也会大受影响。

今天走在清江河畔，疫情之下，我才发现当初的这个决定是非常正确的。这次大疫，在一线冲锋陷阵的医护人员几乎都是公立医院的，公立医院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大疫过后，国家势必会相当重视公立医院的投入、改革和发展，公立医院的春天应该就要到来了！

在清江河畔看着这一江春水向东流，匆匆岁月流走了我年轻时候的爱情，流走了和家人相处的许多美好时光，流走了一些亲人和朋友，流走了许多抉择时的迷茫和无助，疫情之下的今天我漫步在春天的清江河畔，虽然失去了太多的过往，但是，做为一个医生，我在这个寂寥的春天里依然拥有流水和鲜花，依然拥有美梦和理想。谢谢你，我的母亲河，你总能给我力量一往无前，让我勇敢面对所有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