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菜一汤没它们,满汉全席不见面,鲍鱼盛宴无踪迹,它们就躲在记忆里。
回过头,想一想,差点连自己都模糊了。
八十年代哪时候,家里的饭,基本就是几大样。
面叶子,盆盆里倒进一碗面,拿着筷子搅啊搅,稀稠合适了,在案板上揉啊揉,然后,再用擀面杖擀啊擀,中间擀边上擀,半边擀转着圈儿擀,撒些面粉继续擀。擀匀了,擀薄了,左一下右一下一层一层折叠起来,切刀唰唰唰一刀一刀划下去,叠起的面帐切成要方有方要长有长要雀舌儿有雀舌儿的碎面叶。
那时候家里人口多,案板就像两个课桌并起来一般大,擀面杖也和我的胳膊伸展开来一样长。做一顿饭要费很长时间,烧一大锅水 ,灌满一个绣着鸳鸯的铁皮暖水瓶一个竹片外筒的暖水壶,把切好的洋芋块丢进去煮熟了,还要活面擀面,切面,母亲每天的身影就忙碌在干活做饭干活做饭的重复动作里。
把面叶抖一抖,撒到锅里,锅里的洋芋块已经翻滚得起皮了,再把水烧滚饭便熟了,这饭也没好名子,就叫碎面叶子。
这碎面叶子便是我家一年四季的家常饭。把它端上桌,摆上一钵油炝的辣面子,一瓶醋,最重要的是端上一碟咸菜。咸菜是立冬前后腌的,把胡萝卜洋姜洗净了,把茄莲洗净了切成片片块块了,一股脑儿倒进齐腰深的缸里,撒进疙瘩粒的粗盐,倒进凉开水末过菜面,放进奶奶的奶奶的奶奶不知几代几辈传下来的粗大沉重光滑黑油油的石头压紧压实,我家那块压菜石象个后背低矮的洋沙发,奶奶说是她奶奶陪嫁的嫁妆。开始数九了,菜腌好了,捞出来,控一控盐水,切成胡萝卜的红丝丝,洋姜茄莲的白丝丝,倒上些醋,炝上点油,脆中带咸咸中含着少许的甜,爽脆香舌。
我们娃仔更多的时候是直接从菜缸里捞上半截一块,拿在手里,咬一口菜吃一口饭,嚼得咔嚓咔嚓很有节奏。
那时候一天吃两顿饭,都是中午一顿傍晚一顿,早上的一顿省吃俭用省略了。冬至过后到九九数冬之前的一段时间,由于白天时间短,农村学校的学生除了本村的大多都是外村的,路程远,单是来去就得一个多小时,于是学校改变作息时间,早上上课迟,中午休息时间短,傍晚放学早。便把中午一顿午饭改为早上八九点钟吃,叫做吃早饭。
早饭一般都是抄疙瘩,做起来简单快捷。在主房里生个炉子,既取暖又可以做饭,清晨拨开炉子里憋屈了一夜的火苗子,搭上一锅水,取了小麦细面加些苞谷面,加多了容易散开加少了不太疏松,然后在盆里搅拌,越搅越柔越硬越劲道,硬度大小全根据各人的口味,有时候抄出来的疙瘩柔硬得如橡皮,吃进肚里扎扎实实填满胃,整天都不感到饿,当然下饭菜依然是咸菜。晚上有时候吃的散饭,所谓散饭就是在开水锅里边撒面边搅动,最后熬成皮冻状,舀了盛在碗里,再倒进葱花汤,用筷子一下一下夹成块放进嘴,绵绵的柔柔的一颤一颤的,当然菜还是咸菜。
童年的饭菜童年的馍有时候也吃些其他的菜,如铲些苜蓿,榨了淖了,如拔些苦苣菜,榨了淖了,最后撒些盐倒些醋。但苜蓿只能吃些青尖尖,长老了便硬如柴,何况苜蓿种得少吃得便少。苦苣菜倒是遍地时,满田满水沟有的是,我常跟着锄田的母亲提着篮子掘苦苣,大半喂猪少些做菜。现在城里人兴起吃野菜,周天假日带着孩子田野寻苦苣回来当珍稀,但是你连续吃三顿我看看。
童年时候是没有零食的,如果说除了吃两顿饭之外用什么解饥的东西哪便是馍馍了。馍馍有白面的馒头锅盔,但这两种比较稀缺。更多的是苞谷面做的甜馍馍或是带着酸味的酸馍馍。黄澄澄的蒸成馒头状或者用平锅烙成饼状,有时候做成马蹄状,叫做马蹄子,土褐色,很柔很硬不容易辦开,啃起来费牙。那时候常吃苞谷面做馍却很不想吃了,都想着白面的馒头或锅盔,但不想吃又吃什么呢?
小麦面和包谷面是我们做饭做馍馍的主要原料。若说其他原料,便是荞麦了。由于荞麦产量低,种得极少,吃多了肠堵胃塞。多吃有益补锌铁消血栓是对现代大腹便便人说的。
至于荞麦馒头,象是淡褐色的绿豆糕,咬一口,苦晞晞,吃一二顿比较新奇,吃三四顿尚能忍受,五顿六顿难以下咽,七顿八顿犹如喝中药了。
平时较为稀奇的还有囷馍馍,这是把糖萝卜(甜菜)擦成细丝,和些面揉捏均匀,捏成旮瘩状蒸熟,吃时甜滋滋,但吃了一个就不想吃第二个了。日常最长吃的零食就是炒面了,家家户户一做就是一坛子半缸,一家人能吃一年半载,因为炒面放得比较长久,除了生虫,一般不会发霉变质。做炒面时先清洗干净麦粒,在大锅里炒熟,然后磨成面粉即可。炒面携带方便,上地外出,经常带着它,饿了吃两口,喝一通水便能解决问题。冬天的时候去学校带着炒面,没喝水的条件,炒面干的咽不进嗓门,往往是用雪拌了,冰冰凉凉地吃。炒面一般用小麦作原料,有时候会在里面奢侈地掺和些麻子蓖麻,含了油味便很香了,倘若吃时再加些姐姐们拿来的白砂糖,那便是小孩们的最爱了。
这些东西伴随了我的童年,也养育着人们的生命,实际上人们日日夜夜经年累月辛勤劳作为的也就是这些东西。虽然这样,这些东西也时不时断档,有时候无米之炊,靠左邻右舍周转,互通互助,只为每个生命的延续。直到80年代末,这些东西才极大地丰富,不过有些逐渐稀少甚至不见了踪迹。
首先是荞麦苜蓿不见了,因为荞麦苜蓿主要作喂养牲口的草料,本来产量很低种植很少,特别是农田逐渐使用了机械,骡马牛驴完成了劳作的历史使命,结束了人类给它们发明犁地耕田拉磨驮货的附加功能。再后来是糖萝卜(甜菜)少了,由于它主要用作榨糖或喂猪,附近糖厂没了,猪都集中养殖吃饲料了。其次就是苞谷面的甜馍馍酸馍馍越来越少,从主食变为零食,你在大街小巷转一转,有几家卖又有多少人经常吃呢?咸菜更是少见了,现在谁家一年四季不吃新鲜菜?哪顿饭又不抄几个荤菜素菜呢?
时代变迁,我们的舌和我们的胃有天然的适应性和蛾子趋光性一样对美味东西的依恋性,也后天形成的习惯性。原先稀缺的东西都成了落日黄花了,就像人们现在调侃“有细粮吃谁愿意吃粗粮呢?有毯子铺谁愿意睡干地板呢?有茅台谁愿意喝老村长呢?”
现在人们有时想起它们,把它们当做稀罕物,是回味是怀古,更主要的原因实在是肚里油水太多肚皮脂肪太厚啊!
几十年过去了,有时把这星星点点说给孩子听,孩子说我在吹牛,一脸的疑惑和不屑。我无证无据无法反驳,也不能使时光倒流让他们经受一下哪个时代,看着他们有些奢侈浪费的吃穿和满不在乎的神色,真有些担忧。不过又一想,这担忧和感叹是不是杞人忧天呢?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承担和使命,我们这代人现在只管把时代和心灵的路程记录下来,解读或者传承就由他们去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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