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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同学聚会上碰到了爱丽丝，她小时候是镇上的孩子王，比男孩们还要勇敢。爱丽丝讲义气，打架也很厉害，当时几乎所有的小孩都崇拜她。
时间果然会改变一个人，现在的她留长了头发，举止和说话的语气也更像一个女孩。
听爱丽丝说，她现在市里的某所私立学校当教师，在那边买房之后把父母也接了过去。
聚会一结束，我那些已经成为大人的朋友们立刻各奔东西。有的要接孩子放学，有的要去带女友见家长，有的忙着去下一场聚会。
我离开聚会的餐厅，屁股刚挨上驾驶位的坐垫，接着就听到耳边有“咚咚咚”的声音。
是爱丽丝，她在敲车窗。
“你要回镇上吧，可不可以带我一程，我想回去看看。”
我同意了，爱丽丝坐在副驾驶的后座。
“市里可太远了，我还以为你讨厌小镇，所以才会去那么远的地方。”
前面是红灯，我通过后视镜看向爱丽丝。她侧过脸，手撑下巴望着外面。
“我……只是有些身不由己。”
“小镇的孩子王有天也会身不由己吗。”
“嗯，没错。”
爱丽丝的反应很冷淡，前面的车辆开始移动，我顾不得再多说什么，踩下油门踏板专心开车。
大约两小时后，那个被河流拥抱着的小镇出现了。
“乔治，你还记得老约翰吗？那个总在广场讲故事的老约翰。”
“记得，我当然记得他，小时候大家都爱听他讲的故事。”
爱丽丝的话掀开我童年记忆的扉页，在那画满彩色涂鸦的背景里，有个高大的老人站在那儿，他身上穿着铁板一样坚硬的破大衣和一双张开嘴巴的旧皮鞋。
老人平静地看着我，此时的我已经无需仰视他，记忆中那满是白胡茬的下巴变成一整张沧桑的脸。
我注视老人的同时老人也在看我，他眼神中的悲伤就那样直直地穿过厚厚的岁月从遥远的过去归来，刺痛着我胸膛中的某个部分。
故事一 改邪归正的魔鬼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狡诈贪婪的魔鬼。他骗人们口袋里的钱，偷走孩子们的手中的糖果，欺辱柔弱的女人，几乎无恶不作。”
“有天夜里下了很大一场雪，魔鬼讨厌雪，他在街上蹦蹦跳跳，狠狠地把雪踩在脚下。”
“巷子里有个快要冻死的小孩，他眼睛瞎了，什么都不看到。小孩听到魔鬼的声音以为有人经过，于是爬出巷子求救。”
“请您看看我，我还是个孩子。”
“在这样冬夜里我既得不到母亲的棉衣，更没有父亲的庇护。”
”只有寒风会拥抱我，可我衣衫单薄承受不了寒风的爱护，这样下去我会冻死。”
“我不奢求更多，我只有一个请求，能不能让我到您的家中休息一晚，”
“哦，可怜的孩子，他根本不知道他面前站着的是什么，那是一个魔鬼，一个很坏很坏的魔鬼。”
“魔鬼狞笑着，他激怒某座豪宅里的沉睡的恶犬，并解开它脖子上的锁链。”
“听到声音的小孩吓坏了，跌倒之后磕破了头。而那可恶的魔鬼，他只是在缩成一团的小孩旁边坏笑着。”
“小孩还是冻死了，就在魔鬼转身的时候，一道闪耀的金光照在那孩子身上。”
“小孩的身体在那光芒中上升再上升，他的冻疮被治好，背上长出一对洁白的翅膀。”
“可怜的孩子，你会成为天使，你会生活在永远温暖的天堂。
“声音是从天上来，魔鬼害怕了他拼命地跑。然而，上帝的大手一下子把魔鬼拍在地上。”
讲到这，老约翰“腾”地一下站起来，然后围在他身边的孩子们都笑了。当然，那时还是小孩的我也在那些孩子中间。
老约翰手里有一本厚书，是用很多2K纸订在一起的。那本书真的很大，完全展开的时候在后面藏两个蹲着的大人都不是问题。
有的孩子说他亲眼看见老约翰从那书里钻出来，也有小孩说老约翰的书之所以那么大，是因为那是通往童话王国的大门。
那书其实没什么神奇的，上面只有老约翰事先写好的故事，他总是一边读故事一边用各种颜色的蜡笔在那纸上的空白处作画。
没画完的时候如果有小孩子偷看他会生气，而一旦画完，他就会站起来把他的画展示在孩子们面前。
画里画的是夜晚的小镇，小镇上方璀璨的星空里有一扇金色的门，那门敞开着，里面伸出一只有力的大手，狠狠地把长着羊角和蝙蝠翅膀的魔鬼按在雪地里。
孩子们一齐发出惊呼，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老约翰。
“老约翰，后面怎么样了，魔鬼被上帝的手碾成肉泥了吗？”
爱丽丝的眼睛充满亮光，在所有人里她是最喜欢老约翰的
面对爱丽丝问题老约翰没有回答，他摇了摇头表示否定，坐回地上后继续讲他的故事。
“上帝发怒了，他决定惩罚魔鬼。”
“上帝先是撕掉魔鬼的翅膀，让魔鬼不能飞行，然后拔掉魔鬼锋利的牙齿和指甲，剥夺他邪恶的魔法让他失去伤害别人的能力，接着捣烂魔鬼的声带让它再也不能蛊惑别人。”
“最后，上帝把魔鬼扔进一户人家的羊圈里，避免魔鬼在寒冬里冻死。”
“没有了那些，魔鬼和人几乎没什么区别，但是它失去指甲和牙齿的样貌实在过于丑陋。”
“所有人都害怕他，但还是有些善良的人愿意收留他。可惜魔鬼的本性难改，他一次次被赶走。”
“又一次被赶走之后魔鬼终于醒悟了，虽然魔鬼无法讲话，但他在心中这样说道。”
“好吧，好吧，你们这些可恶的人类，是你们赢了，我会守你们的规矩。”
“魔鬼放弃了作恶，发现和人一样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好，人们的笑脸是那样甘美，魔鬼卖力地回应着那些会对他好的人。”
“渐渐地，魔鬼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是个魔鬼，现在所有人都喜欢他，喜欢变得善良又热心的魔鬼。”
“某天，有个修道士突然来到魔鬼生活的小镇，他揪住魔鬼的衣领在街上对人们说道。”
“大家不要被这家伙骗了，他是一个魔鬼，一个奸诈的魔鬼。哪怕他已经尽力伪装成人的样子，还是逃不过我这个全天下强修道士的眼睛。”
“说完，修道士拿出十字架颂唱古老的咒语，魔鬼抱着脑袋痛苦万分，它的皮肤开始融化。”
“听过修道士的话之后人们害怕极了，全部都躲在家里。”
“来啊，你这披着羊皮凶残饿狼，试试看我胸中的正义和你邪恶的魔法哪个更强大。”
“修道士大声挑衅着并朝魔鬼接近。”
“比起修道士的十字架，更让魔鬼痛苦的是没人愿意相信他。”
“他想告诉小镇的居民，虽然他曾是魔鬼，但已经不会再伤害人类。”
“可魔鬼无法发出声音，他做不出任何解释，更没有办法求救。魔鬼沿着小镇的街道奔跑，他一户又一户地敲门。”
“魔鬼绝望了，他抱起一捆干柴把它们堆在街道中间，然后将那些柴火点燃。绝望的魔鬼踏进熊熊烈火，他只能以此来证明自己不是一个会害人的魔鬼。”
“就在这时，天上突然下起瓢泼大雨，火堆被雨水浇灭同时原本烧成焦炭的木头焕发新生。烧焦的木头变成鲜活的树干，还长出了翠绿的枝条。”
“接着，漆黑的云层被撕开一个口子，倒在地上的魔鬼被枝条簇拥、被那从云层缺口冒出来的圣光照耀。”
“很多长着翅膀的小天使来到魔鬼身边，他们绕着魔鬼转圈，他们拉住魔鬼的手带着魔鬼去了上帝那里。”
“原来魔鬼的心变成了人的心脏，上帝宽恕了魔鬼。”
这次老约翰的故事书上画了一个没有脸、浑身焦黑的怪人。
怪人躺在木堆上，木头缝隙里钻出的绿色树枝托住他的背，长着翅膀的金发小天使们一起拉住怪人抬起的那只手。
“不对!为什么上帝会宽恕要魔鬼，上帝应该什么不做，等着修道士把那魔鬼消灭。”
“魔鬼当时也没有救那个孩子不是吗？魔鬼不该被救。”
爱丽丝好像讨厌那个故事。孩子们没有说话，而是想看看老约翰会说什么。老约翰在孩子们眼中和学校的教师一样是被尊敬的存在。
老约翰静静地和上故事书，他对所有人说，上帝不会爱像爱丽丝这样的刻薄的孩子。
听完老约翰的话，爱丽丝从地上跳来起来，她要抢老约翰手里的故事书，她说她会写一个更好的结局。
年龄小的孩子都被吓哭了，有几个本就看不惯爱丽丝的孩子挡在老约翰面前，他们和爱丽丝打成一团。
自我认识爱丽丝开始，她就是一个自尊心特别强的女孩。老约翰那时的话伤害了她的自尊，激怒了爱丽丝。
还好最后有老约翰在中间拉架，这才没闹出什么事。
“还记得吗？就是在这，你因为老约翰的故事和几个男孩打了起来。”
儿时的记忆回想起来总是别有一番趣味，我想要逗逗爱丽丝。
“不记得。”
爱丽丝扭头看向广场附近一条小巷子，她的脸颊微微发红，嗓音有点沙哑。
顺着爱丽丝的视线，我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背影。难道是老约翰？不可能，老约翰早就被死神带走了。
爱丽丝明显也注意到了那个背影，我们不约而同地朝同一个方向走去。
故事二 死亡世界游记
“孩子们，这是我自己的故事，我曾经去过一次死后的世界。”
“今年我八十九岁，在二十三岁那年，我和一位孔雀一样美丽又骄傲的女士先后有了两个孩子。如果我的孩子们还活在这世界上，他们也已经是老爷爷老奶奶了。”
“我的孩子们甚至我孩子的孩子可能已经开始衰老，而和我同年出生的朋友们排着队到了上帝那儿。”
“我好像被时间抛下了，虽然很老，但身体却还是那么健康，死亡仿佛永远不会降临在我的身上。”
“这肯定和我那次经历有关，死神以为我死了，所以忘记收割我的灵魂。”
“八十五岁生日那天我是和我养的老猫汤姆一起过的，简单地吃了点东西之后，我看见一个身披黑袍，脑袋上戴着鹿头的奇特的人。”
“他对我说，走吧老约翰，你要去你应该去的地方。我问他是不是死神，那奇特的人点了点头。”
“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们可千万不要害怕，因为只有我这种足够老的人才会去死的世界，你们还年轻，绝对不会发生那种事情。”
“我刚从椅子上站起来，整个人突然朝地心坠去。我什么都看不见，先是听到咕噜噜的水声，然后有种看不见的东西裹住我僵硬的四肢并且不断缩紧。”
“我太老了，身体不再像年轻时那样柔软，我一度以为自己会像一块饼干那样被折断。然而现实正好相反，我的身体特别柔韧，脖子甚至能弯折一百八十度。”
“虽然我的鼻尖就贴在胸脯上，但是我的脖子一点都不痛苦。”
“孩子们，你们根本想象不到我有多恐惧，我还以为自己要坠入地狱了。”
“过了很久，我感觉自己不再下坠而是随着哗啦啦的河流飘荡。突然，我整个人像是飞了起来，接着又啪叽一下摔在地上。”
“裹着我的那层薄膜消失了，我总算得以伸展四肢。”
“孩子们，你们根本猜不到我看见了什么。当时我不断对自己说，冷静老约翰，你要冷静。”
“我看见无数笔直的、相互平行的、散发着光芒的河流。”
“就好像把一个有很多圈环形纹路的轮胎展开平铺，那些凹槽就是我看到的河，不过那些河道的数量可比轮胎上那几圈凹槽要多得多。”
“我意识到自己就是从那河里出来的，便不禁朝河里看去。”
“翻滚的河水深不见底，里面是无数没穿衣服的人，他们全都婴孩般蜷缩着身体，每个人身上都有一层透明薄膜。”
“泡在河道里的那些人随着水流往前，不会知道到底会去哪儿。”
“在我发愣的时候，有只手拍了拍我的肩然后指向前方，接着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迈着大步随着水流向前。”
“随后有一个黑影在我身边浮现，凑近之后我发现那是个样貌相当惊人的怪物。”
“它肿胀得皮球似的身体漂在水中，却不会跟着水流飘走。因为它的身体涨得实在太厉害以至于胳膊和腿深陷其中，只能看见手脚。”
“真正离奇的是它的脖子，它的脖子是那么的长，我甚至看不清它的脑袋到底什么样，因为那长长的脖子托着它的脑袋一直伸到了天上。”
“寻找怪物脑袋的时候，我总算发现是什么把我从那水里捞了出来。那长脖子怪物的长发像是伞的骨架那样张开着，笼罩在我的头顶。”
“有时候怪物的发丝会垂下来缠绕在河里的‘人卵’上，然后将‘人卵’捞起来，被捞出来的人就和我一样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路的尽头是一扇紧闭的石门，石门左边站着一个奇怪的雕塑。”
“那雕塑侧站着，左右两个面都有脸，都有胸脯，还分别长得男人和女人的器官。”
“这太怪异了，突然我听到一个尖锐的声音从雕塑内部传出，接着女人那一面朝向了我。”
“它说，老约翰，你下辈子会变成一个女人。”
“我的天，石像发出了我妻子的声音，我下辈子会变成女人可能是被我妻子诅咒了，因为我总是轻视她受的那些苦。”
“石门敞开我正要走进去，这时候来了个戴着猫脸面具的西装男子。”
“是我老约翰，我是汤姆，你养的那只猫。”
“戴着猫面具的男子对我说道。”
“孩子们啊，当时我差点就哭出来了，还好汤姆也来到死的世界。毕竟只有我陪着汤姆，没了我它一只猫孤独伶仃的，在这世上可怎么活啊。”
“我正要和汤姆一起往生，汤姆却告诉我它来是为了报答我收养它的恩情，它是为替我死而来。”
“汤姆先一步走进那扇门，我眼前一黑，再睁眼已经回到我生活的小屋子。”
“汤姆真的代替我死了，而我活了下来。”
在最后，留在老约翰故事书上的是一个穿着西装，脸上戴着猫面具的人，在那个人的背后有一扇黑洞洞的石门。
讲这个故事的时候爱丽丝也在，到最后大家谁也没提起昨天的事情。那时候我在心中暗自高兴，因为爱丽丝和老约翰终于又和好如初了。
不过事情并没有按照我的幻想发展，孩子要解散回家的时候，爱丽丝叫住了所有人。
“大家听我说，老约翰是个坏人!他是个大骗子。”
“老约翰以前进过监狱，他偷别人的东西，还把假画说成价值连城的真画来骗钱。”
“你们知道他为什么偏袒恶魔吗？因为他就是恶魔!”
爱丽丝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几张老旧的报纸，报纸上的人很年轻，但能看出来那就是老约翰。
报纸上的内容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我记得老约翰那天的神情。
老约翰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听过那些话后，老约翰蹲下来把手搭在爱丽丝的肩膀上对她说。
“你是从哪儿得到它们的？你觉得现在的我是恶魔吗？小爱丽丝，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为什么你的嘴里会讲出这样的话。”
“看看你涨红的脸蛋，你是不是发烧了，是不是生病了，你是不是病得太厉害才会说这些胡话。快和你的伙伴们回家去吧。”
“你明天肯定会好起来的，明天会好起来的……”
小孩子相继离开，只剩老约翰站在那里，那副样子如同被死神夺走了灵魂。
我很庆幸那天自己不在离开孩子们中间，我留下来站在老约翰面前，还告诉他不管别的孩子怎么看待他，哪怕其他孩子不再来了，我也会继续听他讲故事。
老约翰摸着我的脑袋，说上帝会保护我，说我是他的安琪儿。
那天以后虽然仍旧有小孩回去听老约翰的故事，但是人少了一大半。老约翰的故事好像不像从前那样有趣了，慢慢的真的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某天爱丽丝找到我，她把我推倒在地，朝我的脸挥舞拳头。
爱丽丝说我是个小恶魔，问我为什么不肯听她的话还去听老约翰的故事。我的力气不如爱丽丝的大，只能用胳膊护住脑袋由着她打。
后面爱丽丝哭了，她的眼泪掉到我的脸上。
当时我觉得这简直莫名其妙，明明我才是那个被打的，她一个打人者为什么要哭。
“小时候你就很有正义感，父亲还是警长，我一直以为你长大会当警察。”
“乔治，难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别总是这种话来恶心我。”
爱丽丝发火了，她皱着眉头，拳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实在是有点可怕。
老实说即使到了现在，我也觉得自己不是爱丽丝的对手，就好像我吵架永远都吵不过我老妈。
之前我们跟着很像老约翰的老人来到这片墓地，经过某个转角的时候老人突然不见，但是我们找到了老约翰的墓碑。
看着爱丽丝我意识到，如果再不说点什么，我就要留在这片墓地陪老约翰了。
我没有要惹爱丽丝的意思，说真的，如果非要在饥饿的鳄鱼和发火的爱丽丝中间选一个，我更愿意选鳄鱼。
“冷静点，你觉得我应该知道什么？小学之后咱们两个就分开了，我跟着我的舅舅去外地，一边上学一边当学徒工。这件事你应该记得。”
“确实是这样……”
爱丽丝沉默了，但她口中那句“难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却勾起我的好奇心。
故事三 富有的国王
“在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有一座海岛，海岛上住着一个才华横溢的国王。全城的房屋、人们的衣裳、辉煌的宫殿和教堂，都是国王手中那支笔设计的。”
“无人不歌颂国王的，无人不仰慕国王。”
“国王受人尊敬并且非常富有但是他一点也不开心，他想要娶一个体面的姑娘为妻，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
“国王把全国未出嫁姑娘们聚在一起，仍旧没能选出一个人来当自己的妻子。”
“某天，一艘漂亮的小船在海岛靠岸，船上坐着一位巫师，和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
“巫师来到国王的宫殿，他对国王说。”
“王啊，我听闻你想娶一个体面的女子为妻，于是我把世界上最美丽、最体面的姑娘给你带来了。”
“说完，巫师揭开女子的面纱。”
“那姑娘的样子何止是美丽，她的样貌比王冠上最漂亮的红宝石都要耀眼。”
老约翰把故事书翻转过来，那上面画着一个身穿白纱裙的年轻女孩以及手握权杖、站在高高台阶上的国王。
明丽的色彩仿佛在画纸上跳动，王座两侧的骑士们半跪着低下头，而那漂亮的姑娘却伸长她美丽的天鹅颈，高傲地昂起脑袋直视国王和他身后的金王座。
“国王从未见过这样的姑娘，他认可了巫师身边的女子。”
“三年后，成为王后的体面姑娘先后为国王生下两个孩子，两个很特别的孩子。”
“王后先是生下一个女孩，又生下一个男孩，他们心脏的位置有一扇小门，打开那门会发现一颗透明的心脏在里面跳动。”
“国王认为两个孩子是神赐的，女孩在将来和某个王子成婚给他带来好运，而后出生的男孩将会继承他的知识和财富以及他的王国。”
“国王无微不至地照顾王子，在无意中疏忽了公主和王后，不过公主和王后并无怨言。”
“某天，国王发现公主心脏上的门消失了，自此他更加坚信王子是真正的神赐之人。”
“王子有最好的教师，最华丽的衣服，最舒适的住所。十年之后，国王决定对王子进行考核，考核的结果让国王失望。”
“国王绝望地发现王子是如此的愚蠢，他什么知识都学不会，更不会遵守老师所教授的礼仪。”
“国王找来占卜师，他向占卜师问道。”
“我的儿子会成为学识渊博之人吗？”
“占卜师摇头。”
“接着国王又问，我的儿子有能力继承我的财富吗？”
“占卜师又一次摇头。”
“明明已经有了体面的妻子，却没有体面的儿子。国王虽然十分懊恼，但他不准备放弃。”
“那天之后国王和王子同吃同睡，只为监视王子，为了让王子体面，国王连王子的衣着，每天吃什么，每天见什么人都会过问。”
“然而一切都没有好转，和公主一样，王子心脏上的门也消失了。王子开始忤逆国王，他用剑刺伤看守，逃进城堡附近的森林里。”
“等到骑士们找回王子时国王差点认不出他，王子穿着破烂的衣服，活像一个乞丐，而且曾经学过的礼仪也全都忘了，他竟然在餐桌上用手抓薄饼。”
“王后与公主对于这场久别重逢后的晚餐感到快乐，一旁的国王看见两人的笑脸却愈发痛苦。”
“这不是我的孩子，他没有继承我的睿智。”
“他是个杂碎，是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要么就是我的亲生儿子被魔鬼调换了。”
“国王哀嚎着，感觉自己成了全世界最悲惨的人。他专注于自己的痛苦，忘记王后还在身边。”
“王后不满国王说的话，双眼迸发出憎恶的火焰，在国王眼中那火焰是挑衅、是忤逆。”
“你要做什么，是谁让你当上王后的？你这辈子最大的价值是为我生了一个儿子。”
“现在你唯一的价值也不存在了，你生了一个蠢材给我。”
“国王已经失去了理智，王后眸子里的恼火变成一种悲伤，她走到窗前打开了窗子。接着窗外雷声大作，翻滚着的乌云之中，有一艘大船朝国王的宫殿驶来。”
“临走时，王后对国王说道。”
“我欣赏你的学识才成为你的妻子，我自天上来，是云端国度的第三公主，可我从不觉得自己要比你要尊贵多少。”
“灵魂的重量不会因为一个人拥有的财富和学识而变多，却会因为他心中的粗鄙和自私而变得轻薄。”
“我看错你了，我终于知道你是怎样看待我和我的孩子的。”
“说完这些，王后带着两个孩子登上那条大船，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
老约翰的故事书上画了国王的城堡，城堡上有一艘特别气派的战船，我指着城堡门口的黑点问老约翰，老约说那就是富有的国王。
这是老约翰为我讲的最后一个故事，讲完这个故事的第二天，我照旧去老约翰的小屋但老约翰不在。
还是一个小孩的我没想太多，吃晚饭的时候，妈妈说老约翰在商场摸了一位女士的屁股，几个年轻人把他狠狠地教训了一顿，最后老约翰还被警察给带走了。
妈妈虎着脸警告我，不许我再去找老约翰听他的故事。她说老约翰是个流氓，而且年轻时就品行不端。妈妈怕我被老约翰带坏。
“老约翰摸了一位女士屁股”它听上去是那么滑稽，理所当然地在小孩子们中间传开了，他们把这个当成玩笑话互相讲着玩。
我不相信老约翰会干龌龊的事情，放学后立刻去找老约翰。
粗心的老约翰，他甚至连家里的门都忘了关。我迈过门槛，发现老约翰躺在他的小床上。
老约翰紧闭着双眼，身上湿得像是刚被河里被打捞出来。他嘴角带着干涸的血痕，左半边额头还有一块黑色的淤青。
我推了推老约翰但老约翰没反应，当时我以为老约翰丢下我去了上帝那儿，所以哭得特别伤心。
老约翰或许是被我的哭声吵醒，他先是捂着胸口不停地咳嗽，接着一点点脱下了被水浸透的衣裤。
为了让老约翰快点好起来，我帮他引燃炉子，用他小小的炖锅为他煮热乎乎的土豆萝卜汤。
我发现老约翰嘴里的牙少了一颗，老约翰说是被警局里小伙子们给打掉的。
不幸的老约翰，他们真不应该那么对他!
后来去教堂做礼拜的时候我请求上帝宽恕老约翰，可教堂里人们还是把那件事当成谈资。
上帝难道听不到小孩的祈祷吗？我只好去找神父，他是离上帝最近的人。
那时候神父正和几个年轻姑娘讲着上帝昨晚在梦里对他说的话，神父看到我过去找他，他马上蹲下摸了摸我的头，神父只有在姑娘们面前才会对我和善。
我说我为老约翰做了祈祷，为什么人们还是嘲笑老约翰不肯宽恕他。神父告诉我上帝已经宽恕老约翰了，他说上帝爱世界上的一切，所以上帝宽恕所有人，但人们很难爱其他人，所以人们不能宽恕老约翰。
那些大姑娘真的很讨厌，听到老约翰三个字她们立马笑出了声，好像那是一个笑话似的。
我不喜欢神父的回答，便气冲冲地说道。
“如果人们不宽恕他，他还是会受苦，只有上帝宽恕他又有什么用。还是说上帝根本没宽恕老约翰，祂只会宽恕像爱丽丝的父亲那样会为教会捐钱的人。”
作为小孩子的我讲到后面有些得意，随即又加了一句。
“更何况老约翰根本没有罪，不需要什么宽恕。”
没有任何悬念，那天父母在上帝面前狠狠地教训了我。
我被关在家里三天，刚获得自由我就马不停蹄地去找老约翰。
我必须感谢孩童时期那个纯粹善良的我，他让我回忆起老约翰时不至于那么悲伤。
老约翰的家里锁着门，我便踩着屋外窗子底下的矮凳，踮起脚尖趴在玻璃上往里看。
因为发现老约翰在家，我便不停用手敲屋子的玻璃。
屋里的老约翰站在长长的板凳上，有根细细的绳子从房梁垂在他的面前。老约翰发现我在外面之后，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老约翰为我开了门，我走进屋里问他为什么白天锁门，问他刚才在干什么。老约翰用手指着悬在半空的绳套，说他正准备去见上帝。
我说我也想见上帝，问老约翰是不是透过那个绳套就能看见天堂。
不等老约翰告诉我，我爬上板凳用手去抓那个绳套。老约翰先是把我抱下来，然后解下了挂在房梁的细绳。
随后，老约翰解释说他刚刚系在房梁的是魔法绳，如果不是我的打扰，那个绳套会变得和城堡的门一样大，穿过去就能到达天堂。
讲完这些后，老约翰沉默了。
不一会，他忽然说他从来没有在商场摸女士的屁股，还问我相不相信他说的话，我说我相信他。
那时我倏地想起在教堂里神父说的那些，于是便告诉老约翰，不管他从前干过什么事我都宽恕他，还说我不是因为上帝宽恕了他才宽恕他，而是因为我爱他，所以宽恕他。
最后老约翰流出眼泪，他抱住我，说我肯定是上帝派来安琪儿。
后来我和老约翰分开了，老约翰被他的儿子接走照顾。
分别后的第一个春天，老约翰死了，他的儿子把他的骨灰带回小镇，埋进小镇的墓地里。
“没想到会有除我之外的人来看这个老家伙。”
声音来自我和爱丽丝的身后，我们回头再次看到了那个酷似老约翰的老人。他的腋下夹了本发黄发皱的大书，双手捧着奶白色的花束。
老人把花束放在老约翰的墓碑前，接着打开了那本大书，他戴上别在上衣口袋里的眼镜，看了看书，又看了看爱丽丝。
“那边的小姑娘，你的名字是不是爱丽丝。”
“这是我父亲的遗物，我父亲留下遗书，这本书是送给你的。”
“你看，这上面画的是你吧。”
老人把书立了起来，书页上下张开，那上面画着小时候的爱丽丝。
小爱丽丝坐在一把很高的椅子上，她脚上那双漂亮的小鞋随意地耷拉着，背后是高大的城堡，穿着西装的猫，可爱的小天使们，以及许多许多老约翰故事里出现过的角色。
在这幅画的左下角写有一行小字:原谅我吧，爱丽丝。我不该说你是个刻薄的孩子，我肯定伤到了你的心。
“老约翰虽然曾是坏人，但他接受了惩罚而且变成了一个好人，我却只想着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把一切都搞砸了。”
“我是一个刻薄的坏小孩，我才应该道歉。”
爱丽丝紧紧攥着拳头，泪水噙满眼眶。
“别哭，爱丽丝，我原谅你。”
老人朝爱丽丝微笑着，把手里那本大书递给了她。
“我想如果我父亲还在世的话，他一定会这么说。”
“如果你们不介意，要不要听听我父亲的故事，我觉得应该让你们知道那些。”
我和爱丽丝点了点头表示同意，随后老人开口讲道。
“我父亲在二十二岁和我母亲结婚，他很有钱，娶了当地富商最漂亮的小女儿为妻。二十三岁有了我和我的妹妹。”
“父亲很重视我，却对母亲和妹妹的态度很坏。终于母亲再也无法忍受，她不愿意和父亲一起生活，便打算带着妹妹离开。”
“走之前母亲问我要不要跟着她，我同意了。因为我不想继续被父亲控制，当他理想中的儿子。”
“后来父亲进了监狱，他之所以有那么多的钱是因为他是个造假和诈骗的高手。”
“我父亲是某位艺术家和一名女学生的私生子，两岁时被亲生父母抛弃。父亲在收养他的普通家庭长大后，不甘心当一个普通人活一辈子。”
“父亲继承了艺术家的才华，但没人会看他的画，于是他开始画假画，他画假画的手法神乎其神。”
“父亲走上歪路，他屡次被捕，但胆子却一次比一次大。后来父亲赚到了钱，娶了美丽体面的妻子，但在最后又变得一无所有。”
“接着父亲销声匿迹了六十多年，我以为他早就死了。有一天，我听说隔壁镇有个无亲无故、名字叫约翰的老人。”
“我不顾家人反对，找到他并把他接到我的身边。”
“对我来说父亲不是一个好父亲，但他也是这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不忍心看着他孤苦伶仃。”
“还好，我孩子们的孩子们很喜欢我的父亲。”
“真不敢相信，他的脑袋里居然有那么多神奇的故事，
“父亲走得很安静，离开时并没有受苦。”
“那之后父亲的房子一直弃置，最近我的儿子打算把父亲的房子卖掉，我去屋子里整理时发现了这本大书，和一封写着遗言的信。”
“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会相信，那封遗书应该是父亲去世的前一年写的。我看了那遗书，他好像预料到去世前一年的那天自己会死一样。还好父亲没有死，不然我再也没有机会和他重逢。”
……
和老约翰的儿子告别，我载着爱丽丝带她去镇上的车站。
没想到爱丽丝的父亲会被撤职查办，那之后她的日子恐怕很不好过。
“乔治。”
“嗯？”
“小时候有段时间我特别嫉妒你，嫉妒你能一个人听老约翰讲故事。”
“我知道，所以你把气都撒在了我身上，打我的时候自己还哭了。”
“当时我真的很想听老约翰讲故事，但是又无法原谅老约翰。因为我实在太喜欢他了，以至于知道他曾经犯过的那些错后没办法原谅他。”
“害人的魔鬼得到应有的惩罚后反省自己，所以他是值得原谅的。魔鬼已经真心向善，但修道士仍旧抓住魔鬼的过去的不放，打算杀死改邪归正的魔鬼，这样的修道士和害人的魔鬼没有什么分别。无论善恶，总是要有一个尺度和规则来约束。那规则就像是上帝那样，惩罚魔鬼，但也保护改邪归正的魔鬼，同时阻止心怀正义的修道士犯错。非要给那规则起一个名字，我觉得那规则的名字就叫做律法。”
后座的爱丽丝低着脑袋，我这番话只是感慨，可不是为了讽刺她，于是马上我又在后面加了一句。
“改邪归正的魔鬼不再是魔鬼，那醒悟的修道士也可以是好人。”
听到我的话后爱丽丝笑了，不过眼角带着泪花，她仰着脖子把胳膊搭在眼睛上。
“没必要安慰我，你说得没有错。”
“过去发生的我一直没有忘记，虽然现在已经释怀，但今后我仍旧会记得它。这是为了让我自己不再犯错，让某天回忆从前的时候不会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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