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我的心情难过。”
萧红推开门走进房间,跟医生面对面坐着交谈。她凌晨一早就来到医院里挂号,排了很长的队伍,终于等到她了。
医生神态雍容典雅。用他专业的口吻,试探性的说:“你为何会难过?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治疗心理疾病,敞开胸怀的交谈,才能直面精神的痛苦。通过层层剖析,直抵患者内心矛盾的根源。一次成功的交谈,对疾病来说意义重大。
因此,医生语气亲和,他希望她能够放下自己的戒备,说出她内心的想法。
萧红顿了顿,她欲言又止。她觉得这样的事情,跟一个陌生的男医生说出来,简直是羞于启齿。但是她又想既然已经来了,本来就是冲着治病来的,又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呢?于是她放开了胆子,把自己的一切都跟医生坦白交代了。
“我的父亲喜欢我。”
“父亲喜欢女儿,这很正常啊。”
“但不是父女之间的感情。他休了我的生身母亲……”
医生觉得好像说到重点上来了,他有点兴奋,于是继续对她更深入的探索。
“他休了你的母亲,然后将你当做自己的妻子。是这样吗?”
萧红说:“是的……”
她低下头,沉默了好一顿。现在只等医生帮他分析,希望能够摆脱自己的痛苦,解脱自己的困境,至少希望这次心理咨询不会白来,能给她一些建设性的意见。
医生说:“根据我的生活经验,他既然把你当做自己的情人,就说明你在某些方面真的吸引到他,以至于对你的爱胜过你的母亲。”
“是的,我的父亲跟我的母亲关系不和睦,经常吵架。若不是当时已经怀上我,他们必定早就离婚了,母亲觉得我就是她的一个负累。”
“你是说你的母亲对你态度恶劣,对你缺少关心吗?”
“是的……”
说到这里,萧红低下头用手捂着眼睛,泪水哗哗的流下来,忍不住的啜泣。
医生敏锐的意识到这里面还有事情。于是他接着说:“这说明,你作为她的孩子,你的母亲很不称职。”
“是的,我的母亲一直是个粗鲁,蛮不讲理的人。她尖酸,刻薄,邪恶。有时候当她跟父亲吵架的时候,我看到她几乎面目狰狞,青面獠牙,我心生恐惧。”
“一些不和睦的家庭,他们的紧张关系确实会影响到他们的下一代,给他们的孩子造成心理的压力,甚至会妨碍孩子的社交,处理不好人际关系,内心倾向于自闭。这导致他们长大后不能很好的融入社会,获得愉快的感受,实现自己的价值。”
“医生,是的。不管我的父母他们吵架谁对谁错,我都不希望他们争吵,于是,我委屈自己,尽量的宽慰自己的母亲,体谅自己的父亲,我在两边打旋,这种两边倒的做法让我感觉脚不着地。我几乎无法痛快的做自己。”
医生话锋一转,再次回到父女恋的问题上。他大概了解清楚了一些事情。他已经在心底里明白了,萧红来找他做心理咨询的原因和他想要解决的问题根本。
于是医生一针见血的说:“你父亲对你的爱是身体上的爱抚。而你父亲休母娶女的极端几近于变态的做法,长期被扭曲的生活,使你感到身心饱受蹂躏。”
萧红说:“您分析的很在理。”
“你委屈自己周旋在父亲与母亲之间。事实上你这是放弃了自己的生存权力。你希望母亲态度温和。同时你爱着你的父亲,当然这是普通的亲人之间的爱。”
“医生,您这么说是觉得我哪里做错了吗?”
看来萧红对自己在家庭中所处的位置不明确。但是医生觉得,跟她直接挑明她的错误会显得唐突和不礼貌。
他含蓄但又客观的说:“你的父母吵架,安慰父亲,会使父亲更加疼爱自己的女儿。安慰母亲,你的母亲虽然暂时的会心慈柔软,却不能完全的说服他跟你父亲好好相处。在这方面你不必委屈自己,因为那是父母之间的事,跟你无关。但是你出格的做法,仿佛希望自己能够替代母亲而变得温柔,父亲看在眼里,体会到你的贤惠,这使他产生错觉,在潜移默化中你顶替了母亲在父亲心中的位置,因为在他心里,你比你母亲更加温柔贤惠。我想这就是你父亲对你恋爱情结的根源”
“于是他们离婚?然后父亲娶我?”
“他们离婚不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在他们之中周旋,他们可能早就离婚了。”医生继续补充道:“离婚之后你是跟你父亲一起生活吧?”
萧红说:“是的。”
“那么你痛苦的根源在哪里?是哪些问题使你情感受困,你父亲对你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吗?”
“我明显的感受到,我父亲对我的爱抚不是出自一个父亲的角度。他甚至对我性侵。她的温柔和权威使我无力反抗。可是在我心里,我只是他的女儿,他这样的做法使我感到非常的有罪恶感。无论如何,在我的心里都不可能顶替母亲的位子。我为此感到愧疚,我觉得我像被关在一个宠溺的牢笼里。”
“父亲限制你的人身自由,不让你和其他的男生交往吗?”
“不,他没有限制,但是我恐惧他。是我自己放不开。医生,打个比方,如果将一只刚出生的雏鸟翅膀捆住,在它长大以后它由于无法使用翅膀,会觉得自己根本就不能飞翔。”
“你跟你父亲讲过你内心的痛苦吗?”
“我没有说过,我也不敢戳破他的罪恶心理。我一直是一个善良安静的女孩子。我如果反抗我的父亲,会让我觉得,我跟我的母亲是一路角色。”她接着说:“在他的心里却一直夸我的贤惠,‘贤惠’这个词让我感觉到恶心。”她的情绪完全被释放,有一种失控的感觉,她语无伦次的说:“我不恨他,但是我不知道怎么纠正他。在我的心里,我只是他的一个听话的女儿,而不是他的妻子,尽管母亲一直不贤惠,可是,我不应该身受其害。”她说:“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我也想要恋爱,想要自由,想要有一个正常的家庭和一个正常一点的父亲。”
医生一直在旁边听着她如同溃堤之势的诉说。他没有打断她,等她平静下来之后,医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和建议。
“你的精神虽然痛苦,但是还没有到达不自知的程度,要学会自己调节自己的心情,暂时不考虑药物治疗。如果放任这样的扭曲心理,一直不作出调解的话,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医生很仔细的端详了她一遍,然后说:“精神疾病往往是双向的。既来自于人为造作,也源自于病发前患者通常对自己的生活态度不笃定。你要做的不是改变父亲的看法,就如同你父亲可以对你的痛苦冷眼旁观,而你也应该对身边的烦恼冷眼旁观。脱离痛苦的沼泽,决定者不在于他人和环境,而在于自己内心是否清明。”
……显然这次咨询结束。萧红猛的一下陷入绝望之境。自己的困难还得自己克服。她以后的路还很长。任何人都帮不了自己,唯有自救。在她心里,父亲就如同魔鬼之手,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将她遏止在手心,自己无力挣扎。
她出来的时候泪流满面,眼睛红肿。“放下负担,做勇敢真实的自己。”这样的话谁都会说,谁都看得明白。可是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轻松的做到。但至少这次谈话给她的心灵树立了一个灯塔。在生活中她只能一点一点的蠕动,缓慢的使自己靠近真实和光亮。
医生最后嘱托她说:“心理咨询只是一次廉价的精神按摩,不是患者赖以生存的一个依托。生活不会一帆风顺,学会调解自己的情绪,才是长久之计。”
原生家庭不和睦。患者情绪易感。症结在于父亲与母亲离婚,性格迁就的女儿,在父亲眼里取代了母亲在父亲心中的位置。……
医生坐在电脑桌前敲打键盘,给咨询过的患者作病案备录。他在就诊室里坐了很久,平复自己的心情。一会儿泡上一杯速溶咖啡,一会儿嚼着在嘴里烧口的槟榔。可是仍然没有前来咨询的患者。他看了一下墙上的时钟。心中欣喜。伸了个懒腰。觉得一天的工作结束了。于是他转身离去,将房门锁上。锁门的时候,他像想起了点什么,皱了皱眉头:
“内心有强烈冲突的人大多偏执。如果他们对给自己造成矛盾的对象像面对心理医生一样坦白的话,仿佛给他们的世界开了一扇窗,透过窗户,他们可以清醒的看到外面的世界。虽然精神疾病的病理机制尚不明确,但大多是源于一些突发的事件或者内心的情绪受到障碍,矛盾会产生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若是再加上偏执,内心与外界不能达到和解,只会成为笼中困兽。”
走出医院门诊大楼,看着街上的男男女女摩肩接踵。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影子下,而患有心理疾病的人,他们没有影子,它们暴露在太阳光照下,感觉不到自己被阳光打到。
他想起刚刚跟他做心理咨询的那个女孩,不由得对她的未来表示担忧,他仿佛能够看到她生命的走向:父亲肆意玩弄的傀儡,眼睛不敢直视外人,人际关系断裂,再没有其他的朋友,失去工作能力,卑微渺小。严重缺乏安全感,自卑不可逆转。
她们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仿佛一只蚂蚁,被捻灭的同时不留下一丝痕迹。这是每个精神病人的心理写照。
有太多心理上有问题的人,由于接受不了及时的救援,导致心理问题越来越严重,最后精神崩溃,失去了做人的尊严和能力。
“难道医生要做的不就是生命援助吗?”他想到这里感到有一股力量从丹田之处上升,充满了胸腔,他抖擞精神,恍恍惚惚中觉得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又时刻在他的就诊室里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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