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金秋,两年一场的省试刚过没几日。
清县郊外,散落几户人家。一位二十来岁的锦衣公子拱手,向一位赶牛的老汉问了些什么,就往一栋破败的宅子走去。到了门前,两扇斑驳的木门半掩,左侧墙上挂着的旧木牌上,依稀可以看到“陈庭世家”四个隶书。
锦衣公子驻足,理了理已经无可挑剔的长衫,迈步走上石阶。在半掩的门口犹豫了片刻,举手轻轻叩响门环。
良久,一位身着旧布衣的老人小跑过来,诧异地打量面前这位公子。
“老人家,烦请通报陈世伯,小生是陈家公子的旧交。”
“公子的旧交?”老人疑惑地看着他,“我家老爷的大公子16岁夭亡,大公子儿时旧友老奴都略有印象,这位公子却面生得很。唯有一位女公子从未出过远门,自然也不能结识您这样的贵公子?”
“这,这里是陈世伯讳荆台的家宅吗?”锦衣公子显然也有些蒙。
“正是。家主讳字荆台。公子若不嫌舍陋,不妨进屋稍坐,老奴请来老爷与公子一叙。”老人家态度极是温和有礼,竟不似寻常农人。
锦衣公子拱手致谢,便一脚踏进了这破败陈宅。
进了大门,是一座造型别致的花园,虽处处破败失修,假山沟渠却神韵尚在,依稀可见当年繁华。
“公子,这边请。”回廊百转,老人家躬身引路。就在此时,却听得几处喧哗,细听可辨“生了生了!”“是位公子。恭喜老爷!”随着喧闹,一个粗布裙装的丫头飞奔过来,抱着老人家的胳膊喜道:“叔爷爷,夫人添了位公子!”老人家也是笑逐颜开,却悄悄举手,用衣袖轻轻拭了拭眼角的泪。
“公子见笑了。我家老爷待下人们极好,因素性耿直,身居高位却为奸人所设计,无端遭横祸。公子因此罹难,老爷失官,家财散尽。如今夫人年逾四十竟新得一位公子,我们做下人的也是开心得很。公子这边请,老奴先为公子除一厢房小坐,怕是要请公子稍待了。”
“不不,这位老人家,可否烦请引见陈先生,我此番正是为这位小公子而来。”锦衣公子又是微微拱手。
“这,那容老奴先去通报。公子稍候。”
“无妨,无妨。”锦衣公子微微颔首,一径跟着老人安排的小奴进了一间整洁简陋的厢房,坐下歇了。小奴端上茶水,就退下了。桌上有书,公子便随手抽出一本,随意翻看起来。
“老爷,就是这位公子。”门口传来那位老人的声音。紧接着,一位着蓝色旧服的高大男子迈了进来,眉眼疏阔,一看便是急侠仗义之人。
“这位公子面生得很,请问从何方来?是与我的那个不足17就弃父母而去的不肖子是故交吗?倒是从未听他说起过。”
“陈世伯,在下张玉奇,与新出生公子乃生死交,我亲见他为役人押往奈何桥,连夜急驰赶往此地,只为证实他之前与我所说是否成真。”锦衣公子廖廖数语,惊得一旁老奴大张了嘴巴。
“老夫如何信你?”这位陈老爷果然世家风范,如此离奇之说,他毫无讶色,只是淡淡问出六字。
“可否请公子一见?”张生深深一揖。
陈老爷对一旁老人点点头,稍息,一老妪怀抱一花布襁褓来。张生俯首去看,襁褓中婴孩粉团子一般,眉眼间已隐约似陈老爷方正之面相,只是目紧闭似正酣睡中。
“愉之愉之,旧盟不过前夕,今日不认故人耶?”
那刚出生婴孩竟然睁开双目,面露喜色,左手握拳挣出襁褓,轻轻挥动。张生轻轻握住小拳,小拳展开,拳心竟然一颗花生粒大小的圆润碧绿玉珠,上有小小一个“张”字。
张生落泪:”愉之,谢你相伴相助之恩。幸不负约。“
小公子被抱入内室,张公子饮一口茶,缓缓道来:
“在下新州上陌人士,家虽富足,族却卑微,父亲立志要我入仕,为我请了当地最负盛名的方文先生在家读书。与他同行的却有一羸弱少年,是先生养子方愉之,乞与我同读。因先生盛名,父亲也不吝财物,且愉之虽羸弱,却机智敏捷胜我数倍,又与我投缘,便一同在我家住下了。”
“先生所教,我学需思之再三,愉之则一点即透,我所学受阻,他会设法向我讲解,我从之学,竟似较从先生之教进步更甚。其聪慧异能多得我族人惊爱,但先生却日益悲伤。一日某斗胆问之,先生叹过慧易夭,怕愉之是无缘科考了。”
“一年后愉之与我同赴乡试,他得头筹我得二甲,家父大喜,愿为愉之出资,供他与我同赴省试。途中某夜愉之未归,晨归时面苍白,询之,对称夜深迷途,无奈宿田头尔。但自此愉之时见戚容,百询而未果。只日督促我学业,一毫不得懈怠。”
“闱场出,题竟与愉之昔教者大相似。喜而挥毫,从容应对。归来疲累大睡,依稀愉之自外归,神色愉悦又略悲,自述前生懵懂,曾得清县方正之儒陈生照拂,不日前陈生长子夭亡,所以自请命于城隍,愿为陈生子,以报前恩。又取我扇坠之珠,与我立约,将握拳待我相见,续结管鲍之好。瞬息,一役人加镣铐于愉之双手拖曳而去,我愤激却不得动,疾呼而醒。正喜乃一场恶梦,却得父信,称愉之在距省城四十余里处亡故,其身已归乡厚葬,因怕扰我心神,故闱场之后方敢告于我知。”
“所以,那未归之夜,实则愉之魂离之时?”陈老爷叹息。
“正是。他以魂伴我入试,以身报君前恩。于陈先生我实为陌生人,却又非陌生人。”
“世间兄弟之情不过尔尔,你与愉之却是生死相顾。如若不嫌,愿结高谊。”陈老爷端茶肃目。
张公子深深一揖:“先生不以异闻见弃。愿为世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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