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晚上也没怎么睡，因为海洋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时候经过父亲的房间，隐约听到里面传出长嘘短叹之声，似乎还夹杂着自言自语和轻声抽泣。看来父亲的难过劲还没过去，当然换作是谁心里都会不好受，海洋只能默默祈祷父亲能够振作起来，挺过这一劫。
海洋同样没睡好，虽说他平时有些不着调，但是家中发生如此变故对他的打击也是很大的，脑子乱得不行，既想到了母亲怎么会这么狠心离自己而去，又想到了父亲现在的样子甚是可怜，还想到了明天怎么样才能把自己要缀学的想法跟父亲提……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晚饭真没吃饱。
早上六点半，海洋被闹钟叫醒，迷迷糊糊的穿衣服、洗漱。他是个精力特别旺盛的人，但昨晚的睡眠严重不足，所以他觉得头有点疼。让他感到欣喜的是父亲居然比他起得还早，而且已经熬好一锅粥，还买了几个炸油饼，此时正坐在饭桌前吃早饭呢。虽然父亲双眼红肿，还有明显的黑眼圈，但整体精神状态要比昨天强多了。
“吃饭吧，洋洋，一会还上学去呢。”父亲招呼海洋，并拉了一张椅子到桌前。
“哎！”海洋顿时也感到精神一震，坐下来抓起一张油饼吃了起来。他一边吃，一边在想到底是该告诉父亲老师请家长的事，还是要把自己不想上学的想法说出来？权衡再三，他还是下定了决心：自己的学习也就这么回事了，别指望能考上什么好学校，反正至多是挨顿打，不如直接不上学了完事！于是他鼓起勇气说：“爸，我今天不去上学了。”
“嗯？不是礼拜天呀，放的什么假呀？”父亲嚼着油饼看了他一眼。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不想念了！”海洋说完提心吊胆地望着父亲。
“哦，也行啊。”父亲端起碗吸溜了一大口粥，沉默了一会说：“不念就不念，咱家就没有读书的材料儿！你也十五六了，干点什么不能养家糊口啊！”他的表情很平静，好就像与自己无关一样，居然没有一丝生气的意思。
海洋也没想到父亲会这么“痛快”地答应他这个想法，他心里应该很高兴才对，可是好像又高兴不起来，因为他无法预测这个决定会对以后的生活产生怎么样的影响，但是主意是自己定的，只得照着这条路走下去了。
退学不是凭着拍脑门张嘴一说就行了，还是要跟学校方面洽商得当的，手续也要办理清楚。好在父亲言出必行，在接下来的两三天里，陪着海洋到学校跑了几趟，办理退学手续。
在学校教室办公室里，班主任潘老师拉住海洋一通劝说，希望他不要记恨老师，打消退学的念头。别看潘老师平时那么严厉、刻薄，此时却是满脸的焦急与惋惜，这表情绝不是装出来的，她本就是个很负责任的老师，只是脾气暴了些，但她始终都希望自己的学生将来都能有出息。海洋觉得心里热乎乎的，差点就动摇了，可最后还是心一横，决定彻底告别校园生活。
学校的事情很顺利就弄完了。父亲的日子并没有太多变化，也没有那么多的选择，他必须从悲痛中挣脱出来，依旧像以前一样每日劳作。海洋家里有辆“北京牌1041”货车，父亲就是一名专职司机，跑各种货运工作。早在80年代，海洋还没出生的时候，父亲就是做这个行当的，只是当时可没有汽车，而是用马车、骡车拉货，他们干这行的被称为“赶大车”的。那些年家里总得养着几匹大牲口，所以在海洋幼时的记忆中，院子里总是飘散着难闻的气味。挣了些钱后，父亲就考了驾驶证，买了第一辆二手货车：“北京130”，开了好几年才换的这辆1041。父亲有一个算是长期、固定的活，是给某个家具厂拉刨花，除了这项之外就是到镇上去“趴活儿”，年头多了也积攒了不少老主雇，但不管怎么说是挣得辛苦钱。
海洋的日子确实是新鲜了好几天，他每天没事干，就是东跑西颠地到处玩。也经常到左邻右舍转转，最常去的就是西邻宝齐家了，宝齐比他大五六岁，此时已经毕业参加工作了；另外，他就是《傻子不傻》一文中的主人公。当然，邻居们都会因为他辍学的事而说他几句，大家都觉得此举是极不明智的，更埋怨他父亲居然不加以管束；而宝齐在“鉴赏”了他的作文之后，却觉得这也未见得就是坏事，不一定学习不好干别也不行，老在学校耗着也难受，长痛不如短痛。宝齐问他将来怎么打算？他想了想说：“先玩些日子，玩腻了我也打工挣钱去！”
“啥？打工？”当海洋把这番话跟父亲讲的时候，父亲语气中明显带出不屑：“就你这身板儿能干什么？你以为打工就是那么容易的？你看看咱们家小刘，一天天地累成什么样儿了？”父亲口中的小刘是他雇的小工，甘肃人，在家里已经干了两三年了，只是前阵子家中变故时才给他放了几天假，现在早已回来工作了。小刘吃住都在海洋家里，厢房的一间屋子给他住。他的主要工作就是跟着父亲一块出车时负责装车、卸车，都是些粗笨的体力活，一个月给开、八百块钱。因为小刘性格朴实、忠厚，父亲并不把他当外人，每当提起他都是“咱们家小刘”。
“您不是说‘干点什么都能吃饭’吗？我干嘛非得像他似的干这么累的工作？”到底是年轻人脑子快，海洋随口就把父亲说过的话使了出来。
其实海洋目前只是随口说说，他哪里知道什么叫上班、哪个又叫工作？说白了就是闲的要找点事儿干。可父亲却把这话当真的听，毕竟儿子岁数还是小了点，别满处瞎跑，弄不好再学了坏？不如在家老实呆着。父亲叹了口气，妥协道：“要不这样，在家洗衣服做饭不算你白干，就当给爸爸我打工了，每个月给你开200块钱，怎么样？想要到外边奔去，过两年再说！”
“才200？爸，太少点了吧！”海洋没挣过钱，不知道这些钱是多还是少，但是“划划价”还是应该要的。
“少废话，能有多少活儿？嗯，这么着吧，再给你加一百，三百行吧？倒是比你妈省钱……”说到着父亲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海洋到是心气挺足：“行啊，您可说话算话啊，这个月还有两三天就算了，从下月开始！”他本不是那种好吃懒做的孩子，洗衣服、扫院子、收拾屋子，这些都能干，只是做饭还差一些，但是挺爱钻研，不明白就去邻居家讨教，用不多几天也能炒上几样家常菜了。父亲每天早出晚归，虽然辛苦，但看到儿子懂得分担，心里也挺欣慰。
过了一个多月，海洋的闲功夫又多了起来，谁家也不可能天天大扫除不是？干得熟了就没有那么活儿可干了。虽然他现在不上学了，可是还是盼着双休日，因为他的同学、朋友们可不像他这么有“魄力”，人家周一到周五还是该上学的要上学、该上班的要上班，所以尽管他有再多的时间，也找不到陪他一块玩的人；只能等到周末，朋友们都放假休息了，才可能找人家去玩。他一个人无聊的时候经常骑着自行车到镇上瞎逛，也没什么想玩的，也没什么想吃的，往往只是为了消磨时间，希望能看到点什么新闻，回来以后好跟宝齐他们念叨念叨。有时他甚至会想，这种生活也太没劲了，好像还不如在学校有意思！
至于父亲给发的“工资”，海洋其实也没有什么用处，都攒了起来，另外他觉得这些不能算是真正的劳动报酬，他更希望能得到一份真正的工作，既能够体现自己的价值，又能让生活充实起来。
在海洋的心里是有点瞧不起像小刘这样的人，年纪轻轻只知道干些苦力，没有一点上进心。小刘干活勤快，有力气，不惜力，是父亲的好助手。可是他二十多岁的年纪，大字却不识几个，也不懂得自己用功学习学习，不管收工早晚，他基本上都是扎进屋里不再出来了，不是睡觉就是听收音机。海洋也试着跟他聊天，总觉得聊不到一块，因此觉得他这么干下去永远是个装卸工，终究是没什么出路。当然小刘对于海洋的辍学也是挺不解的，这世上怎么还会有人在有条件读书的情况下而放弃读书呢？小刘想不明白，他也想劝劝海洋，但又不知道从哪说起，因为他也不知道书读得多了到底能得到些什么。
一转眼春节快要到了，海洋那些曾经的同学们总算放寒假了，他终于可以跟小伙伴们好好聚会聚会了。父亲知道这俩月把儿子憋闷坏了，所以任着他疯玩了好几天。
往年过春节父亲都会买不少烟花爆竹，三十晚上能放半宿；可今年买的就少多了，主要还是因为家庭的变故，佳节将至反到显得庭院冷清，就连小刘也歇工回老家过年了，所以爷俩对这个节都没有太大的热情，可以说这是过得最平淡无味的一个春节了。
父亲给家具厂拉刨花的工作一般都是正月初十开始，而小刘老家离得远，交通不便捷，一般要到正月二十以后才能回京。那么这十来天的空档父亲一般都是托朋友给找个临时工，跑这么四、五趟过渡一下。其实小刘当初就是这个临时工的角色，只是父亲见他这么能干就喜欢上了，征得他的同意就把他留了下来，原来的伙计便辞退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都到了初八了，父亲还是没找到临时工，这两天愁眉紧锁，看样子很着急。要说这儿子真不白养活，海洋见状立马跳了出来，昂首说道：“爸，您怎么了？树林子里放筝——您给绕住了！找什么临时工啊，不是有我吗？我跟着您跑这几趟不就完了吗？！”
父亲横了他一眼，心说这小子跟谁学得俏皮话儿啊？也不搭言，走过来伸出大手按在儿子肩上，稍用力一捏，“哎哟哎哟……”海洋已经疼得蹲了下来，面目扭曲。父亲把嘴一撇：“就你这嫩胳膊嫩腿儿的，能干得了咱家小刘那种活儿吗？哪凉快哪待会去吧！”
“您瞧，我这好心好意的！”海洋揉着膀子站了起来，“那劲儿不也是练出来的吗？那活儿不也是学出来的吗？一回不行，二回不行，我还永远干不成吗？”
父亲看着儿子的倔强劲儿也是喜欢，笑了：“你爸爸这活儿可不好干，你也见过，不光是累，还脏，还挺熬人，你能受得了？”
海洋把胸脯拍得“啪啪”响：“爸，您放心！我干得了！咳咳……”手上的劲略微大了点。
“得嘞！小子，那我可不找别人了，后天咱们开工，到时候可别给我摞挑子！”
“没问题，就这么着！哎，对了，爸，工钱怎么算？”
“嘿！小兔崽子，这还没干呢就先跟我讲价钱？得了，那我还是找个人吧！”
“别别别，都说好了，我劲儿小，您给百分之五十就行。”
“哪儿那么废话啊，干完活儿再说！”
“行行，反正您不能白使唤人，多少得意思意思！”
……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