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来到A市的时候,是毕业的两年后,在家乡盲目的工作了两年没有任何进展后,我决定去外面的城市走走,如此便来到了这里。
这是一条古老的巷子,似乎与整个城市脱轨了,满是破旧的房屋,瓦砾的屋顶,起来已经是几十年前的房子了。抬头望去,还能看见远处的高楼大厦。我的住所,便是这里。
这租金要比其他地方便宜好几倍,除了房间潮湿蚊虫多以外,其他倒是没什么。 这条街很多六旬老人,老人带着小孩,是这条街一贯的风景。早上出门工作,老人买菜回来,或是在门前吃早饭。晚上回来的时候,家家户户亮着灯,透过窗户能隐约看见人交谈的身影。
周末的时候,家里实在太潮湿,不得不将办公用品搬出来工作。和邻居聊了两句,了解到,这条街的房子大多已经建了四十多年了,都是爷爷奶奶辈的带孙子,所以这条巷小孩才这么多。
晚饭后,天若是还没黑,我便会从巷头走到巷尾,交叉的电线杆在头顶错综复杂,黄昏下,老人们追着孩子喂饭,孩子们嬉闹成一团,这里也被大片的树木包围,每隔两栋房子,都有一棵树。还有巷子里十字路口的地方,要种上好几棵树。
某天周末的下午,顺利完成了工作以后像写好了作业一样浑身轻松,我从冰箱拿出杯可乐,走到门外。我的房子就位于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下,树荫遮住了门前,若是有风吹来便格外凉爽舒适。
远远的,一群孩子围了过去,一个穿着环卫工衣服的人从远处走来。孩子们围着他嬉闹,他从口袋掏出一些东西分给孩子们。渐渐的,那个人走近了,身子不高但笔直的脊背让人看起来十分精神,但面容透露出这人至少也有六旬以上了,白色拉碴的胡须,有点脏的环卫工衣服。他的一只眼睛是白色的,有黑色的瞳孔但却被白色遮住了一半。后来邻居告诉我,这人叫老张,一只眼睛是瞎的。他是这里的环卫工,每天从巷头清扫到巷尾。而关于老张,邻居也只知道这么多,甚至连他的名字,就只被叫做老张。
那天我和往常一样,吃完晚饭开始散步,渐渐得,发现一只狗跟在我身后,没有项圈,脏兮兮的,看起来像是流浪狗。他和我以同样的速度走了10来分钟,在一个破旧的房子前停住了,我一眼望去吓了一跳。这懂破房子门外,围有七八只狗,都是脏兮兮的流浪狗,它们摇着尾巴,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我望了一眼远处,马上要到巷尾了,出于好奇我便放慢脚步,装作是不在意看着。不久,房门被打开了,老张端着一个碗出来了。那群狗往他身上又蹭又跳,他不耐烦的说句:“走走走”将碗里的饭往地上一倒,便关上了门。 倒在地上的都是些白米饭,估计除了流浪狗,没有其他狗会去吃了吧。
回去之前我端详了一下这栋房子,破旧的小门,与其说是门,不如说是块带把手的木头,我估计这几只狗往上一扒就快倒了。窗户根本看不清里面,满是油渍,玻璃坏掉的地方被用纸贴了起来,屋檐上已经没有瓦了。这座房子看似只有,40平米,比这条巷子的任何一家都要破旧,这座房子再往前已经没有人家了,往前是几棵树,再往前便是飞驰的车辆了。
老张看来只有一个人住,他不太主动说话,只有孩子围过去的时候,他才笑笑,从口袋里拿出些糖,或是卖包子的路过给他们买些包子馒头。那些不肯吃午饭的孩子,却是特爱吃老张买的馒头。他拿起大扫帚,顺着路边挨家挨户的清扫。遇的多了,打过几次招呼,也熟了。他一个人住在巷尾的房子,每天的工作就是扫地,从街头扫到巷尾,一个月800块。扫几家就歇一会,他不爱跟人搭话,一般都是一个人静静得坐在那里,却格外的爱戴小孩子,那糖果岂是他自己吃的呢?
天气渐渐转凉了,梧桐树的叶子开始大片的往下落,老张就连歇脚的时间都没有了,我总是告诉他,落叶不必扫那么干净,一晚过去第二天还会掉的,他笑着说好,结果等我下班回来却又是干干净净。
他似乎没什么衣服,几个月来,我只看到他穿过两件衣服——短袖环卫服,长袖环卫服,也似乎从没有人去过他家拜访,也似乎哪里都不去,哪里都不感兴趣。
后来渐渐的业务变得繁忙,周末的时间也用来加班了,直到某天早晨,当我打开门,没听到梧桐叶被踩碎的声音,这才意识到,叶子已经落光了。寒气将世界包裹,A市真是刺骨的冷啊。此时我只想看看,老张是否还穿着那件单薄的长袖,是否还是从街头扫到巷尾,不过没了落叶,也轻松了许多吧。直到终于周末休息的一天,我端着热咖啡走出家门,看到他被孩子们包围着,戴着棉布手套,穿着毛衣,这才放心,他也是路过我的门前,向我点点头,微微一笑。
后来接近年底,业务倒是越来越多,根本无从心思想其他的事情,只想着赶紧做完,过年好好回去休息几天。毕竟在这复古的巷子里,几乎没有任何娱乐设施,工作的压力硬生生的压着我。这样想着,却一直在加班,直到大年三十的前一天,才打电话给家里人说回不去了。
不逃避工作,我来A市的目的就是如此,磨练自己。大年三十那天,全公司只剩下我一个,打完最后一份报告,打了个哈气,看了一眼时间:4点,关上电脑,披上外套,走出了空无一人的公司。 身心疲惫的我本想和往常一样用泡面应付了,一个念头却从心底生起。 等我回到家,已经5点多了,天已经漆黑一片,家家户户门紧闭着,窗户上一片雾气,已经看不到里面的人了。
我端上刚买的菜,拿了一瓶酒,向巷尾走去。 我敲响了门,不一会一个声音传来:“谁啊” 没等到我回答门便被打开了,老张看到我似乎有些欣喜,却又不形于色,缓缓问道:“哟,怎么没回家啊” “工作忙,没时间回去了”
我摇了摇手中的酒,表明了我的来意,老张便让出一条道来,示意让我进去。
屋里很昏暗,只有一个黄色老旧的灯泡微微发着光,桌子旁边烧着一壶开水,桌上摆着花生米,烧青菜和一碗烧小黄鱼。桌上还有一个大杯子,里面盛着半杯热水。
“刚准备热酒呢”
他关上门,朝我说道。 我从袋子里拿出一瓶苏酒,一袋烤鸭,一袋干切牛肉和一些零零碎碎的熟菜。
他给我拿来了杯子,却表示没有碗来盛菜了,我给他满上酒,闷了一大口。 屋子里几乎没有暖气,从窗户和门缝里钻出的风把我吹的直哆嗦。老张看我冻得发抖,便叫我等着,转身进了屋。
房子真的不大,一个灶台,一张桌子,一个碗柜,似乎再也放不下其他东西了,里面是卧室,估计也只够放下一张床和一个衣柜。
许久,他抱出一件厚重的军大衣,这大衣不曾见他穿过,却没有发霉,也没有任何异味,他递给我披上,顿时便不再冷了。
他吃饭只顾喝酒吃花生米,我就不停给他夹菜,告诉他不用客气,两杯酒下去,也就开放许多。
他告诉我,他在这里已经住40多年了,19岁那年娶媳妇在这盖的房子,这房子的一砖一瓦都是他亲手盖的,那时候左右隔壁也还不是这样,有的还是草房,烂泥房,现在看到的这些房子都是后来才砌的。
又一杯酒下去,我也有些晕乎乎的了。 他20岁那年,妻子在医院要生孩子,他飞奔着过去,拐弯的时候一路撞到了拖拉机的边角,划瞎了眼,去了医院又听到噩耗,妻子难产去世了。这之后他再没取过妻,前几年老母亲也病去,卖了房子才安心送走了她,现在就等着死了去见妻儿了。他笑笑。 他说这些话却丝毫不难过,被刀捅过的人,又怎会怕小刀划呢。
我问他全名叫什么,他摇了摇头。 也不知是忘记了,还是不愿说。后来也不曾说过。
等到菜吃完了,酒喝光了,我歪着身子想要回去,他替我开的门,一阵刺骨的风吹来,门外已经积了不少雪。透过树的枝杈,只有漆黑无月的夜空。告别之后,我便踉跄得走回了家。
再后来,我也离开了A市,一年后一次偶然去A市的出差,让我不禁想回去看看。 在繁华的城市角落,有一片被树包裹着的古旧就街道,平凡而又热闹。
而当我再次回到这里,映入眼帘的却是另一番景象了。许多房子已经被拆了,只剩下苍白的石砖和破旧的家具。偶遇一个熟人,他告诉我,这里半年前就已经开始拆了,要盖高楼了。嘴角带着笑,似乎很高兴。
我住的那个小屋也已经被拆了,那棵高大遮阳的梧桐树也早已倒下,只剩下一棵巨大的树桩。
我小跑着走到巷尾,老张的房子也已经被拆了,那破旧的房子,好像根本不用多大力就能掀倒。问起他的邻居,也都不知道他的踪影。
远远的,有几只狗往这靠过来,一动不动得趴在房子的不远处。天色有些昏暗了,深秋的风又有些刺骨,冬天似乎不远了。
我踩在碎裂的木头上,无意中好像看到了什么,用尽全力把一块巨大的石块搬开,扯出了那件厚重的军大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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