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纳先生
(一)
四年前,我本科毕业考上了江城的一家银行,无缝衔接地过上了按部就班的生活。
那时候,我有一个谈了一年的男朋友,去年,他变成了我老公。他叫钟宁,是一个外贸公司的销售员。他那时候朋友比较多,闲暇时间也比较多,经常组建各种各样的饭局,牌局,诸如此类。偶尔也会拉上我去玩一下,我在饭局上说不了太多的场面话,一般比较安静,但是,会留意每一个人的言谈举止,遇到一些印象比较深刻地,可能会主动去说上几句。
唐纳先生就是饭局上认识的,他留给我的第一印象并不好,说话地语气总有一种给人在说空话的感觉。我听到他好几次都用这种句式“等老子怎么怎么样了,就怎样……”,平时见到谁喊人都不忘记带一个“总”字,钱总,李总……他不说话的时候,就眉头也是皱着的,像是憋着一口气在说“壮志难筹、壮志难筹。”
一个人是有多渴望成功,才会把急迫的神色写在脸上写的这么明显,而这“成功”也不知道是以什么样的尺度量着的。
唐纳先生和我年龄相仿,可能稍微比我大几岁,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比较合适,必要地时候,试探性地喊他“唐先生”?他也嘴角带着笑意地抿一口酒表示回应。可原谅我,实在难以将“唐总”两个字说出口,恐怕说出来,听上去也会牵强的成分更大。
也听过钟宁促狭地谈过唐纳,一起出来吃饭,从来不付钱。我留意了一回,等大家吃完饭要结账的时候,从未主动和我说过话的唐纳先生问我:“你在银行上班是吧?”
我说:“还在实习期。”
唐纳先生说:“银行上班好,我一个朋友说,他一边上班一边炒股每年有好几百万呢。”
“确实有这样的。”然后,我也接不上话了,只能看着他,表示尊重。
他继续和我说了一些我接不上的话,我也只能点头或者笑,直到我钟宁过来解围,拉着我说该回家了,改天再聊啦。
不过,我很喜欢唐纳先生的女朋友,白白净净的,带着眼镜,说话地时候语气平和,不卑不亢知进退。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坐在我的旁边。当天我穿着蓝色的针织衫,手袖以流苏作为装饰,我欲站起来去室外接电话的时候,不经意把茶水倒了一些在桌子上,她说你先去接电话吧,这里留给我就好。
电话是同事打过来的,不好不接,我就点点头到室外接了五分钟电话,回来的时候,桌面已经弄干净,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我还未来得及向她表示了谢意,她就说看你下巴闷了几个红点,应该是上火了,再不压一压,恐怕要闷出痘来,我刚才帮你点了一份胖大海作为饭后甜点。
这么细致,与生俱来的贴心和温柔要怎么装都装不来吧。我跟钟宁说:“唐纳配不上她的,恐怕她早晚要把唐纳给甩了。”
仗着小聪明行走江湖的人不在少数,都是以捉襟见肘的优点来掩盖自己的不足,表面上谈笑风生,人五人六地说空话的时候自己都空虚的很,那种不安全感,眼睛是藏不住的。像她这么沉静和笃定的年轻人真不多见,娴静地像是幽静的山泉。
钟宁不以为意:“走着看吧,谁甩谁,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钟宁(二)
有一段时间,我迷上了看《史记》,下班后都我在家里看书和看电视,大概有一个半月除了上班出门,其他时间就窝在家里,偶尔钟宁拖我出去一起买菜。
我看完《史记》那天,钟宁带着些醉意回来,给我提了一个纸袋子,里面装满了泡芙,说是唐纳的女朋友亲手做的,她以为我会一起过去参加饭局,顺带给我带了几个。
我通过钟宁,再通过唐纳,要到了她的联系方式,打了个电话表示谢意。她说她是对烘焙感兴趣,现在经济条件还不允许她在家里做,就去蛋糕店做兼职的时候学做了一些。
我说:“很好吃。”
她有点掩饰不住地得意,告诉我说,“等唐纳的愿望实现了,她就想办法开个蛋糕店。”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也说不上是哪里,其实想到了,就我们的这种关系程度,也实在不应该泼冷水。
“等你开店的时候,我来捧场啊。”
“好哦。”她那边轻声地笑着。
打完电话,我有点惆怅,钟宁洗了个澡,醉意已经醒了,窝在沙发里看管理类的杂志,我坐到他身边,躺在他腿上,告诉他关于我对唐纳女朋友的担心。
“我也觉得她可能会受伤,一个女人太过把注意力放在男人身上,百年好合倒是也无妨,但要是分开,肯定输得很惨烈。”
“分析得不错。”他也没怎么听进去我在说什么。
“唐纳那种人也的确靠不住,你说是吧?”
“管别人的男人干吗,你自己男人靠得住就好了。”他吻了一下我的头发。我发现他身上还有酒味,推开他,给了一记白眼,去厨房给他煮姜汤。
重聚首爱情也好,婚姻也好,承载不了太多,自己的愿望要自己及时去实现。不过这种事也不一定,有些爱人就是愿意倾其一生毫无怨言为你做一切,愿意给予你一切,包括身体,时间,金钱和所有的精力。这种人到底是少数,而且现在越来越少了。
(三)
看完《史记》,银行的事情比较多,那段时间每天累得一回到家就躺着,连菜我都不愿意出去买了。钟宁的工作也忙起来了,经常没时间回家吃饭,他不回来的时候,我在单位食堂吃完再回家,有时候他过意不去,回来后煲个汤,我们俩一人一碗,坐在一起看电视。
大概是过了两个月,唐纳女朋友给我打电话,问我有没有时间出去喝一杯咖啡。
我说,最近太忙了,可能抽不出时间。
她说,哦,没事,就是想叫你出去聊聊天。
可能那段时间真的工作太辛苦了,我没察觉到什么,也没过剩的精力去关心这些,一转眼就抛脑后了。
又过了一个月,我的工作慢慢地松下来,没那么辛苦了,但钟宁的工作好像上了发条橙,越来越忙,越来越少回家吃饭,一般我睡着了他才回家,我起来上班,他还在睡觉。
唐纳的女朋友又给我打电话了,我才想起她约我喝咖啡的事,我问她要不然我们一起去街上走一走?她同意了。
我们见面的时候,她脸上有些疲倦,脸色不太好,估计是遇上什么事了吧?但是,她挽了很漂亮的发髻,穿着长风衣和鳄鱼纹高跟鞋,落落大方。她这种人就算是气得手发抖,一边写投诉信,也会一边克制语气保持风度——“请你们的领导出来和我谈一谈会比较好。”
我们两平行地走在街上,保持十几厘米的距离,她一直不愿开口说她想说的事情,我也就和她聊一些天气很好,衣服很好看,烘焙怎么学之类的话题,她最后还是没沉住气说,“几个月前,唐纳的上司让她给送家里的钥匙过去……”
我不以为意:“有些领导心还真大,钥匙都敢给下属。”
“可他的上司是个女的。”
“女的?”我停顿了几秒,她眼睛看着我,想向我确认某种她不敢确定的东西,“……一个钥匙也不能说明什么吧,也许是粗心大意的领导落在办公室。”
一个下属是拍马屁得拍到什么程度才能拿着女上司家里的钥匙。
唐纳的女朋友也没有再和我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了,她一边无法停止怀疑,一边为自己怀疑唐纳的为人而感到愧疚。我们走完那条街,什么也没买,分别的时候,我手搭在她肩膀上,也不想说什么“不要想太多”这种被男人惯常拿来敷衍的话,最后,我说,“有机会,我去你的蛋糕店看看呀。”
回到家后,钟宁躺在沙发上睡觉,我去房间拿来毯子盖在他身上,看着他的熟睡的脸发呆,这几个月可是把他忙坏了,那么爱干净的他,居然胡子都没刮干净,头发也好长时间没去修剪了吧。
我去自己去菜市场买了些菜回来,那时,他还在睡觉,我洗菜的时候,他可能被洗菜的声音吵醒了,走进厨房,搭手过来一起洗。
“钟宁同志这么辛苦,今天,本大厨亲自下厨给你做好吃的。”
“算了吧,就你还能做出什么好吃的,西红柿炒鸡蛋吗?”
“才不是咧,我还会蛋炒西红柿。”
他笑着从盆里捞出一根芹菜梗,敲了我一下头,溅得我一脸小水珠。
“钟宁啊,我问你个事,就是唐纳是不是有个女上司……”我看着钟宁的眼睛。
“你不就是想说钟宁和他那女上司乌七八糟的破事么,这事我也不太清楚,但是,他们在群里说过几次……”
“那他女朋友怎么办啊?”
“好像在想办法踹了吧,他那种人总不会和前途过不去。”钟宁把洗好的菜放在砧板上,又回过头来说,“别人的事,咱们少插嘴。”
我抱住钟宁说:“我遇见你是我最好的运气,现在的男人真的是一个比一个靠不住,还好你是例外。”
钟宁有点不好意思,假装嫌弃我碍手碍脚。“走开,走开。”
聪明如唐纳,那钥匙的事估计是故意演给她看的吧,又或许是他觉得没什么要掩饰的,反正男人要跟女人分手,他不会主动开口,但一定会让你感觉到,冷热交替,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想到唐纳的为人,恩,人性……也就那样吧。急于得到一些东西的人,他们愿意以另一些东西好交换。
重聚首(四)
我到底是没去成唐纳女朋友的蛋糕店,他们肯定是分了,什么时候分我没去过问,反正后来是没联系了。也不知道她的蛋糕店有没有开成,她的好有没有人接住,还是说,她变成了那种生硬冰冷的女人,从那以后,谁也不相信。
上个月,我陪钟宁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唐纳先生也来了,原来,他已经结婚了,妻子是一个条件很优秀的女子。
只是,唐纳先生已经变了,从神色看得出那种历经沧桑的稳重和满足现状的气色,最明显的是,他会主动拿自己的短处当笑话去聊,他靠近我们,大声地说“你看我额头上这些皱纹”,我们都在哈哈大笑,他还撩起前额的头发,“你们看,我是不是有秃顶的征兆。”逗得大家都笑的停不下来。
当年那些促狭唐纳先生的人,好像都忘记他过往了,一起谈着生活不易,要一起谋合作共发展的畅想。人是会变得,人性都是会变得。他当然忘记了当年他伤害过的那个女朋友,或者,谁又愿意记住自己不堪的过往。
唐太太跟我谈及他们两的事时候一脸甜蜜和娇羞。“唐纳啊,他这个人不抽烟,说话也有分寸。出去玩也好,做事也好,不会乱来,老实本分,追我的时候也是很用心,花了不少心思,我嫁给他,我爸比我还放心。”
我笑着点头说:“唐太太真幸福。”
唐太太说:“他很有上进心,总听他说,这么多年来啊,过得很不容易。”
我说:“大家都不容易,像唐先生这么有事业追求的人,就更加不容易了。”
我和唐太太去找他们的时候,我看见钟宁和唐先生说话,唐先生举着酒杯跟我说,“还是在单位上班好啊,在外面打拼,要做点什么都不容易。”
也是,我没在江湖走过,不明白江湖的刀光剑影,这些年,也是钟宁承受外面的那些不如意,为我遮风挡雨。
人总是要变化的,唐纳先生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人了。现在他在那群朋友中也算是事业有成的那一个了,话里话外都保持尊重,不再是从前的促狭的神色。
要获得一些东西总要以另一些东西为代价,至于爱情什么的,也不见得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旦忙起来,谁还会记得。
现在的唐纳先生,再聚首的话,是抢着付账的那一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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