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播谷子的时候,村里来了一支唱戏的班子,班子里有个叫腊梅的名角儿,长着天仙般美丽的面庞和一副悦耳动听的嗓音。
这个踏着春风而来的女人,在入村的第一场演出就俘获了一众男女老少的心。
有的爱上了她那响遏行云的戏;有的爱上了她那俊秀的脸;还有的爱她那轻盈曼妙的身姿。
唯独我不喜欢她,因为自打她入村开始,我的竹马魏生平一双滴溜溜的眼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
戏班子要在村上连唱半个月,他们在村长家的老屋里安置下。白天排练、休息,晚上村上的老少都下地回来了,他们就在村中央的小广场上支起台子唱给大伙听。
这几日,西岭坡地上的野槐树开花了,一串串银铃般的花儿,散发出甜丝丝香喷喷的味道来,随着一阵阵山风刮进村里。
“咚咚”我敲着魏生平家的木门:“生平哥,槐花开了,咱摘去吧!”
我喊了许久,魏奶奶才颤巍巍地拄着拐敞开了门:“梨花啊,平儿说要采槐花去,已经走了一会儿了,咋?没找你去呀?”
“已经去了?”我撅着嘴,心里嘀咕:难道他去我家找我,我俩错过了?
“许是去我家找我,我来找他,错过了,谢谢奶奶,我回家看看去!”我欢快地埋着大步,忙不迭地往家跑。
一进门我就扯着爷爷的眼袋儿问他:爷爷,爷爷,生平哥来过了没啊,您就知道抽烟晒太阳,瞅见他了吗?瞅见他了吗?”
“哎呀,没有哇,爷爷今天晌午还没合过眼呢,真没有来过嘛!好孙女,快撒开爷爷的眼袋儿,要漏了。”爷爷两手托着烟袋锅子,生怕被我扯撒了。
难不成没找到我自个儿去了?我拿上小竹筐和铁钩子,飞也似的往西岭坡地上跑去。
还没爬上坡子,远远地我便瞅见生平哥站在槐树上,后背椅靠在树杈上,一条腿蹬着树干,另一条腿踩着树干和树杈中间的枝桠,手里捏着从树杈上折过来的树枝子,小心翼翼地将槐花的花苞摘下来,放在胸前挂着的小竹篓里。
我扬起胳膊朝他挥舞,嗓子里,“生”字还没出口就看见树下还站着一个人。
那是戏班的腊梅,她正站在树下腆着脸望着魏生平,两个人时不时对视一笑,就像一对甜蜜的恋人。
“哼!”我将铁钩子和小竹篓往地上一丢,生气地转身就要走。
怪不得我没见着他人,原来根本就没去找我!这个小妖精一来,我这个青梅竹马都成狗屁了!
才迈出去两步,我就气得牙痒痒:凭什么她一来,我就要让位?我们俩才是两小无猜!我就不信了,生平哥还能为了她,不管我了不成?
想着,我调整了情绪,拾起地上的家伙事儿朝着他们走去。
“哟,腊梅姐姐也在呢?生平哥你不地道啊,这地方可是咱俩十几年的秘密基地,你没告诉我一声就偷摸带别人来了,可不太好吧。”我阴阳怪气地朝着面前一上一下的两个人说道。
“梨花,你怎么来了?”魏生平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从树上下来,将怀里的一篓子槐花骨朵儿递给腊梅,“这种没开花的甜,拿面粉蒸一下,很好吃。”
我当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把抢过腊梅手里的篓子丢在地上:“哎呀,等着吃现成的都没意思,采槐花最有趣的在‘采’上。腊梅,咱俩都是女孩子,比比谁采的多啊?”
“去去去,你跟个猴崽子似的,每年采花经验丰富地,腊梅怎么跟你比?”魏生平护崽子似的挡在腊梅身前,映衬得我反倒成了一个外人。
“她戏台子上那些翻跟头甩袖子的功夫可不比我差,怎么你在这就连爬个树都比不得了?”我上前一步,昂着头瞪着魏生平挑衅道。
腊梅将他轻轻推开:“行啊,那咱们就比比。你赢了我就把这对珍珠耳环送给你。”说着,腊梅将耳朵上坠着的一对紫粉丝珍珠耳环摘下来,用手帕包了递到我面前。
“你赢了我就把这只银镯送给你!”在我的地盘上比采花,还敢跟我下赌注?我可没在怕的。
说罢,我俩便抱着身旁的大树爬了上去。
我虽然经验丰富,可相比较身段却没有她俏,眼看着她的小篓子就要满了,而我才摘了多半篓。
我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那是奶奶临终前亲手戴在我的手腕上的,我怎么能一时冲动就把它当了赌注了呢?
“腊梅!咱们换个地方采吧!”我眼珠子飞快地转着,想着有什么办法能留下我的镯子。
“嗯?怎么啦?”腊梅停下来,拉着一根粗树枝看着我问。
“这样的小树采起来没意思,我们去那边山沟里采,才有挑战性。”我说。
“好吧。”腊梅答应了,而魏生平却吼叫着,说那边太危险,沟壑下面是荆棘丛生的乱石,一个不小心掉下去,会没命的。
我们不听,两个人几下子就爬了上去,这次我们上的是同一棵树。
十几分钟后,我们的小篓子都差不多满了,我看见树梢上挂着一串开得正香的槐花,指着对腊梅说:“用那一串做结尾吧!谁采到算谁赢。”
说完我便一步步挪了过去。“梨花,那边太危险了,不要过去,算,就算你赢吧。”腊梅伸手来拉我,却没有拉住,她赶紧认输,想让我回来。
胜利近在咫尺,我怎么会要她施舍给我的胜利?没有回头,我继续往前爬。
树枝越来越细,我开始晃得厉害。“梨花!危险!快回来!”腊梅和魏生平一齐喊着。
我两眼盯着那串胜利的槐花,我还没有理会他们,突然“咔嚓”一声,托着我的树杈从枝桠处折断了,我一把抓住旁边的细枝,竹篓子撞在树枝上打翻了,雪白的槐花儿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落入身下的深沟里。
我这才知道害怕,呜呜地哭着,死死抓住手中的树枝,树枝上的刺针刮破了手臂,哗哗地流着血。
魏生平喊我别动,然后飞快地爬上来想要救我。可这棵不算粗壮的小树怎么承得上三个人的重量?他每爬高一点,我的身体都会产生剧烈地摇晃。
“别上来了!”腊梅制止住魏生平,“你上来,树撑不住,咱仨都要掉下去。”
魏生平停下,抓耳挠腮地想着办法。
可断裂的树杈早已摇摇欲坠,根本等不急他们想办法救我,就在我即将掉下去的那一瞬间,腊梅倒挂在她所在的树杈上一把拉住了我。
她慢慢地将我拖到离她更近的树杈上,等我站稳了,她才准备翻上去。
一个翻身用力的动作却直接将她勾住的树杈压断。那根树杈有些干枯,没了韧性,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冲击。
腊梅倒挂着随着树杈径直掉下了深沟里,我和魏生平嚎叫着喊她,却只听见她坠落后“啪”的一声,便再没了动静。
我和魏生平赶紧回村带着戏班子和村上的人找了她整整一下午,深沟底下太大了,全是乱石,直到太阳的最后一丝余晖都消失在黑暗里,我们才在微弱的手电筒光芒中发现了石头夹缝中的腊梅,和砸在她身上的树扠。
腊梅受了很重的伤,浑身是血,脸上、胳膊上全是荆棘的划痕,整个人处于昏迷的状态。
送到医院处理完伤口后,病床上的她模糊地睡着,还没有苏醒。我跪在她的床边眼泪忍不住地从眼眶里流出来懊恼极了。
我握着她的手,将银镯子摘下来戴在她的手腕上,嘴里不住地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是你赢了,你早就赢了。”
腊梅虽然侥幸捡回一条命来,却留下了满身的伤疤和一条瘸着的腿。如今的她再也没法唱戏了。
是我毁了她的一生,而她却是为了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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