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少提笔写父母,不敢写,我担心我的文字写不出真实,写不出血肉。
父亲四十五岁患癌,五十一岁辞世,我很愧疚,不曾对父亲做太多。然而又极爱父亲,倘若不是他的开明和坚持,在重男轻女、日子过得捉襟见肘的年月,我和妹妹是不可能由着性子念书的。时至今日,提起父亲种种,仍然忍不住潸然泪下。
母亲呢,她是非常复杂的个体,她善良,然而偏执;她豁达,然而迷信;她深谙人情世故,然而拒人千里.....母亲与父亲结合,让很多人觉得匪夷所思,因为父亲高大英俊,母亲矮小普通;因为父亲有文化,母亲大字不识;因为父亲沉默木讷,母亲泼刺有为.....或者,父亲慧眼识珠,从遥远的小山村里发掘了母亲这块璞玉,并一生守护,不离不弃。
父亲是长子,作为长孙的我,自然凝聚着家人的期待,但我是个女孩,曾祖母、奶奶他们都失望了,甚至母亲也是有一点失望的,在农村,没有生男孩,会被村人诟病和看不起。然而母亲并不曾嫌弃我,我的幼年比妹妹幸福。
母亲生妹妹的时候是初夏的黄昏,那时母亲正在田间劳作。突如其来的肚子疼让母亲承受不了,一步一挨挪回家,躺在床上,家里除了幼小的我,没有其他人。母亲有气无力地让我去找父亲,我不记得我有没有去找,因为我太小了,面对母亲的痛苦,并不能明白。隔壁李姨闻讯赶来照顾母亲。现在想起来,母亲是何其坚韧!她不足一米五的个子,承受着家事和生儿育女的重任。那一年,母亲孤单地生下妹妹,早产,不像我出生的时候,一大群长辈守着,那可是正月的午夜。
我猜想后来母亲一直想要控制妹妹的人生,大约与她幼年时极少得到照顾有关,母亲一直想用自己的方式来弥补。
听母亲说,因为再生了一个女孩,爷爷奶奶更不待见她了。我小的时候曾祖母、奶奶还帮衬着照看一下,而妹妹,他们几乎没有管过。母亲出去劳作,便把妹妹放在摇篮里,哭闹都由她去,实在无力顾及。有一次,母亲下工归来,看到一条蛇拉直了身体,死在妹妹的摇篮边,吓得魂飞魄散,从此上工,就把妹妹捆在背上。
父亲极其孝顺,即便母亲因为受了太多委屈而抱怨,父亲也从未退让过。那时候,小叔在念中专,姑姑顶替爷爷在武汉工作,家里所有的重担都落在父母身上。母亲忙了农活,还要煮饭喂猪。辛苦了一年,猪出栏的辰光,是母亲最开心的时候,她盘算着拿到钱,就给一家四口添置一些新衣裳,置办一些生活用品。快过年了,年货也要准备一些.....然而,希望总是落空,父亲只给了母亲两块钱,剩下的全部交给了奶奶。母亲气极,也只是暗自落泪,她如此强的个性,因了父亲的关系,终究不曾吵闹。那样的境况直到我们与爷爷奶奶分家另过才改善,母亲终于可以掌控经济大权了。父亲去世后,母亲提及父亲对奶奶的好,也并无芥蒂。那时父亲已病重,然而每月仍给奶奶生活费。“你爸当着我面给一份,背着我又给一份,以为我不晓得。”母亲提及,并不愠怒。
母亲个性极强,从不服输,在人情世故上有一种无师自通的了悟。家里里里外外,全靠她张落。可惜我不曾遗传到她的长袖善舞,反而随了父亲,两耳不闻窗外事,自建乌托邦,犹如套中人。
小时候,家里是养蚕的。我忘了是哪一个作家写了一篇他母亲养蚕的事,说到半夜起来加桑叶,很辛苦。养过蚕的人都知道,养蚕就如养小孩,劳力劳心,小心翼翼。蚕过三眠,食量大増,对桑味的需求很大。天热,摘来的桑叶要保持新鲜的话,就要泡在水缸里。然而蚕是不能吃带水的桑叶的,喂食的时候,要一张张擦干,再晾上一晾,才可以喂食。所以三眠之后的母亲,很少睡囫囵睡,总是在忙碌着。那“沙沙沙”如下雨般蚕食桑叶的声音,啃食的岂直是桑叶,还有母亲的心血。
父亲病重的时候,母亲一边应付车队的工作,一边照顾父亲。就如母亲生病的时候,父亲拖着病体,照看母亲。如此性格迥异的两个人,一直相濡以沫,不离不弃。
我记得小时候,初一十五,母亲一定要去庙里烧香,而父亲,也会陪着。父亲是不迷信的,然而他并不阻拦,这或者是他们能一直相敬如宾的缘故吧。
母亲和我讲得最多的,便是妹妹孩子的事。小丫头个头不高,这让她很担忧,甚至想到她长大后,个子不高,嫁人都会吃亏。我劝慰她,不会的,到医院检查过,发育是正常的。有些孩子长得慢,有的长得快。终究都会长。她不听,每天忧心忡忡,担心长不高,担心妹妹夬妻对孩子不好.....唉!
关于母亲的记忆有很多,在艰难岁月中负重前行,在失偶后的孤单生活,不愿意与我们一起,怕给我们添麻烦....母亲是普通的,然而母亲又是坚韧的;母亲是坚强的,然而母亲又是脆弱的;母亲是倔强的,然而母亲又是柔软的。母亲就如一个多面体,哪一面都是真实的。
我和母亲讲,公婆经常出去旅行,她很羡慕。我承诺母亲,我会带她去旅行,这也是父亲的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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