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1岁那年，一个细雨蒙蒙的黄昏，我在厂门口那家只有十来平米的音像出租店租了一张碟。老板兴冲冲地递给我说：“这张新片你看看，有很多明星的。”我扫了一眼，有三个名字比较熟悉：陈晓东、徐静蕾、刘璇。据说，这是体操冠军刘璇进军娱乐圈后的第一部电影。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把这张碟租了下来。
那时候，我在县城这家100多人的胶合板厂里当一名管理员，拿着一千多块的工资，日子过得平静而舒适。每天工作的8小时，我对着是一帮年纪跟爸妈差不多的大叔大妈。除了正常的工作交流，我与他们没有任何共同语言。从车间这头巡视到那头的这期间，我的耳边就是不断重复着家长里短的闲话和忆当年闯江湖的无聊吹嘘。
除去上班，我大部分时间被上网和看碟所占据。偶尔晚上还会去当时还时兴的歌舞厅，只是不会任何舞种的我，基本上只是个看客，看着一副副扭曲的身子，在迷乱的射灯与劲爆的音乐中渐渐模糊。
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只是渐渐习惯了这样的舒适与安逸。每次与在省会大城市的同学通电话，得知的都是他们混得不如意的消息，于是，我便更加心安理得地呆在这里了。
张爱玲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
重复着每日的安逸与枯燥，我试图在这乏味的灰色空间里，寻找一抹生命的亮色。尽管，我那时努力地尝试过自考本科、自学外语等，但都以失败告终。不安分的年纪，躁动的心，不是失去了学习上进的热情，而是自制力低下的青春，与其挣扎，不如沉沦。
二
那时候房地产业刚刚兴起，我们厂的产品是卖给建筑工地的，简直是供不应求，连次品都能卖光。
老板们一高兴，会经常组织饭局。我从最开始的局促，到慢慢适应了这样的胡吃海喝，特别两瓶劲酒下肚后，我感觉走路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整个身子似乎飘到了云朵上空。大老板常常拍着我的肩膀说：“小伙子，在这好好干，吃香喝辣的，大把的前途！”说完便哈哈大笑。
“老板，你放心，我要让这个月的产量达到2万张。”醉眼迷离的我开始信誓旦旦地表决心，没想到话音刚落，“好！”大家齐声喝彩。
等酒醒之后，我想起自己说过的话，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可话已说出口，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吞。
幸好那个月的产量不错，虽说离2万张差了一点，但老板们已经很满意了，并给我多发了几百块钱的奖金。这之后，我的自信心便开始膨胀了，骄傲的感觉自己像威震华夏的红脸关公一样。
见风使舵的工人们更助长了我的虚荣心。他们总是三五结群地拉我出去吃饭、洗脚、K歌。起初我是抗拒的，但后来经受不住他们的糖衣炮弹，便只好随波逐流，并乐在其中了。加上，那时候我手头的小小权利，帮他们解决一点小问题，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久而久之，我便陶醉于这浑然不知愁的、如梦境般的世界里。
一天晚上，我给同学打电话，心情愉悦的像只林间快乐穿梭的小鸟。高兴之下，我开始吹大炮：“我的目标是到30岁的时候赚够100万。”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扑哧”一声偷笑。我吓得急忙转过身，看到半掩的门中间探出一个小脑袋，原来是阿六。
三
阿六是厂里最年轻老板的大儿子。别看他才读小学六年级，却人小鬼大，说出来的话一套一套的，俨然一个“小大人”的模样。
阿六喜欢找我们几个管理员一起玩。我问他为什么不去跟同龄的小朋友做伴，他却嫌那些人太幼稚没有共同语言。他的心智，显然已超出他年龄范围之外的大人般的成熟。
偶尔与阿六一起玩耍的时候，我似乎找回了一点年轻的感觉。比如说，当我们去学校篮球场打篮球，在腾挪转身、起跳挥摆之间；比如说，当我们去郊外骑摩托飙车，在风驰电掣、疾驰呼啸之间；比如说，当我们去河边捡石子打水漂，在水花飞溅、连续划出的弧线之间。我想起了那个差点被我遗失了的词语——青春。
阿六有时候会偷偷摸摸地问我是否有喜欢的女孩。我笑他早熟，他却对我嗤之以鼻。他说他父亲也是十几岁就结婚生子，先成家后立业，所以他现在当老板。我连忙点点头，可一提起恋爱，仿佛就戳到了我的痛处。我居然发觉，自己的青春连场轰轰烈烈的爱情也没有。
以前在学校没有，即使有心动的女生，也只是一时的暗恋，没有半点的行动。现在就是想有也不可能了，整天面对这一帮大叔大妈，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聒躁的蛙群。在外面找也是如大海捞针，况且，小城里稍微有姿色的年轻姑娘，都外出打工去了，上哪找呢？
于是，阿六常常奚落我说，你这样下去要打光棍啰，哈哈！
我只好转移话题，问阿六将来是否会呆在这小城继承父亲的产业。阿六却不屑一顾地说，我才不想呆在这小不拉几的地方，我要去大城市闯荡创业，开创出自己的一番天地。调皮的阿六反问道：“那你呢？会一直呆在我们厂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四
租来的那张碟，片名叫《我的美丽乡愁》。影片讲述的是外地打工族（蓝领和白领）所遭遇的艰难和真情。描写的是身处异乡的“南漂”、“北漂”们的生活。
不知道为何，这样一部评分不高、情节平常的电影，却莫名地感动了我。看到细妹抱着电话痛哭的那段，我不禁泪流满面。
看完之后，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脑海中不断翻滚着“雪儿、细妹、强仔”这些在外打工的异乡人的名字。我的内心突然像被针刺了一样，那个叫“广州”的地方不知不觉中已让我魂牵梦绕。
难道我的青春就在这平静枯燥的小城里度过？难道我就该像一只井底之蛙一样整日浑浑噩噩？难道多年所学一腔才华就浪费在这堆积如山的一堆木头中间？
不，不，不，我不甘心！我太不甘心了！
我想起小学门口那句“胸怀大志，放眼世界”的醒目标语，想起了孔子所说的“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士的标准，想起了与同学相约的“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的美好心愿……泪水便再次模糊了我的双眼。
在把自己关了一天一夜之后，我痛下决心、毅然决然地向老板们提出了辞职。
而后，在那已是隆冬的寒夜，我一个人拎着简单的行李，奔赴了一座硕大无比的城市——广州。
随着“呜——”的一声火车鸣笛，列车缓缓地开动，我望着窗外日益模糊的熟悉的小城，心里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口中不由地默念起汪国真的那首小诗《去远方》
我背起行囊默默去远方
转过头身后的城市已是一片雪茫茫
我不想再过那种单调的日子
我像是一条鱼生活像鱼缸
我不知道远方有什么等着我
只知道不会是地狱也不是天堂
没有人知道我是谁
自己的命运就握在自己的手掌
我不希望远方像一个梦
让我活的舒适也活的迷茫
我希望远方像一片海
活也活得明白
死也死得悲壮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