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我终于辞掉了每天加班的工作,结束了十年的城市拼搏,回到了我出生的地方。也是一年前,我切断了所有与世界的联系,安安静静的回到这个我曾经十分厌恶的地方。厌恶是因为人,人全不在了,我就不厌恶了。但也没有欢喜。
山里的空气很潮湿,刚刚又下了一场春雨。篱笆里的南瓜芽圆溜溜,篱笆外的野花瘦骨嶙峋。就快要到那个约定好的日子了,我的内心有种说不出的不舍。因为如果不是一年前的那天发生的事情,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回到这个地方。
烟花在天上炸开的时候,如果远方有话想传来,那一瞬的光亮便会穿过你的身体。你在世界消失的那一瞬,就变成了那句传话。我听到了,我看到了。我变成了强烈的光,变成一股声波,变成一串笔画,整个房间都只是一个字的讯息:回。
我知道我是终于得回去那个地方了。
回来的那天才知道,她一个星期前死了,跟着她的男人一起。我对这个生我的人没有太多情感,这次回来也不是为了她。是阿婆,阿婆病的很重很重,不用医生说,我也知道她没几天了。阿婆跟我没有血缘关系,是邻居。但她却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不想舍弃的牵挂。我想,那个神秘的讯息是沉睡了很久的阿婆传给我的。
今天阿婆终于醒了,她已经睡了很久很久。我回来的这几天每天都会来照顾她。以前这些活都是我死掉的母亲做的,不为什么,因为这是她在这个地方唯一的一份工作。阿婆醒了之后的神情和十年前我走时一模一样。她宠溺的唤着我的乳名,是她给我起的。阿婆说她听到了我的声音就从很远的地方赶回来,就为了再看我最后一眼。
我抱着她哭了,整整十年,我一滴泪都没再流过。我以为离开这里之前的那些日子已经把自己一辈子的眼泪全都流光了。三天后,阿婆离开了这个世界。她把自己的房子院子留给了我。其他的财产全都分给了我从来没见过的她的儿女们。阿婆说,她希望我能这里待一年,替她照顾她的老房子和猫一年。我答应了。反正这里能烦扰我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三天后就是阿婆的忌日。在这里生活的一年,我的心里好像被什么填满了,不再是一具空壳。每天天亮了就到田里劳作,天黑了就在老房子里看书,看阿婆写了一辈子却没有投出一份稿件的书。整个书房,都是阿婆的味道。她的文字,像光又像水,好几次我沉溺其中忘了吃饭睡觉。老猫像是我的保姆,总是提醒着自己该走出这间书房去好好生活。
这一年里,老房子和老猫让我体会到了阿婆对这里的不舍。我也完全忘记了小时候有多少个日夜我得从隔壁的地狱偷偷钻狗洞到这个天堂。小时候我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一只遭人嫌弃的黑狗,白天要安安静静的看门,夜晚要拼尽全力去保护自己。尽管这样,隔三差五我的身体还是布满伤痕。生我的人从来没有为我擦掉身上的血,她只会在一边看着男人发泄酒后的疯狂。只有阿婆会过来喂我吃的,老猫会帮我舔干净身上的脏东西,他们会亲昵的靠着我。如果没有阿婆,没有老猫,没有这间老房子,现在的我可能已经变成了一条鱼,永远的沉在村口的池塘。
老猫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我猜,是阿婆要来带走它了。
这天,山里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烟花,爆炸在星空下。光亮再次穿过了我的身体。我收到了阿婆的讯息:安好。
隔天,老猫走了。我没有哭,因为远方的阿婆一切安好。我也知道,阿婆希望之后的我也一直安好。我想,这辈子我都不会从这里离开了。因为刚刚,一只野猫钻进了我的书房,提醒我要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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