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冬天,天空正下着白茫茫的大雪,路上的行人纷纷裹紧身上的衣裳冻得哆哆嗦嗦。
与寒冷的室外相比望春楼却是个四季如春的地儿,室内灯烛辉煌,香烟缭绕。
望春楼是京城最有名儿的烟花之地,来望春楼的人也分三六九等,布衣只能在一楼喝喝酒作陪的也是一些上了年纪长相丑陋的女子。
二楼则是一些有钱有势之人,不论是酒还是作陪的小姐都个个出挑,皮肤嫩的能掐出水来。
三楼只有十位姑娘,其中九位姑娘,上通天文下知地理,作陪多为达官贵人。剩下的一位就是望春楼的头牌:秋月
秋月有倾国倾城之貌,尤其那双桃花眼媚的能勾人魂魄。
常年一席红裳羽衣,轻纱遮面,秋月并不擅长歌词诗赋也不擅长多种乐器,但是秋月的歌喉却宛如天籁。
秋月一天只为一人唱一曲,这是她自进望春楼来的规矩从未打破。
这天秋月如往常一般,梳洗打扮后准备为客人唱曲,听妈妈说今天这人可大有来头,再三叮嘱秋月要小心伺候。
秋月自十岁被卖进望春楼后,就没见妈妈这般小心翼翼弄的一向镇定自若的她,也有些紧张,就连常戴的发簪都忘记插进发髻中。
秋月依旧一席红衣,踱着步子缓缓来到三楼。刚踏进雅间便瞧见一名黑衣长袍男子慵懒枕在软榻上,右手拿着一壶女儿红往喉咙里灌。
秋月感觉到男子周遭散发出来的寒气,站在一旁不语,静等男人发话。
其实早在秋月推门而入时,男人就察觉到她,只是不想理会。
就在男人快把一整壶女儿红都喝光时,男人把酒放到桌子上发出“咣当”声,抬眸扫视一眼秋月,薄唇一张一合道:“过来。”
当男人与秋月四目相对时,秋月第一反应就是,这男人真好看,浓眉大眼,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脸庞。
但男子眼里却满是血丝,眼底还有淤青,看得出昨夜并未休息好。
见秋月依旧矗立在门边未挪动半步,男人眉毛紧锁眉心拧成一个“川”字喝道:“还不快过来,莫不要让我扛你过来?”
秋月一听立马大跨步上前,在恐惧面前,平日里那些“礼节”早已抛诸脑后。
秋月刚站到男人对面,男人起身轻挑秋月的下巴道:“你叫什么,多大了,会什么?”
“我,小女子秋月,年芳18,会唱曲儿。”男人高秋月整整一个脑袋,男人一靠近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秋月强忍着不适,小心翼翼回答。
“唱曲儿?听说你是头牌,就只会唱曲儿?该不会是那个老女人诓我,随便找个女人打发我吧?”男人每说一句话身体就朝秋月靠近。
“公子,您说笑了,妈妈怎敢骗你。要不让秋月为您唱一曲儿如何?”男人的俊脸在秋月眼前越放越大,秋月慌了,下意识伸出手抵在男人胸前。
“这面纱碍事,摘了唱。”男人低头看了一眼女人抵在胸口的手,唇角轻扬,便重新坐下喝酒。
秋月乖巧的把面纱取下,拿起一旁琵琶弹唱起来。
原本阖眼喝酒的男人,听到秋月的歌声徐徐睁开了双眸。
也许是男人的视线太过火热,也许是因为男人周遭散发出的气息太过凌冽,秋月弹琵琶的玉手连连出错,额间也冒出层层细汗。
“你怕我?”不知何时男人竟走到秋月面前,秋月抬头与男人四目相对:“公子,一看就是大英雄,秋月只是一名弱女子,自然不敢直视公子的目光。”
“呵,真是会避重就轻,别弹了,一首曲子被你弹得调不成调,还敢出来卖弄。”
“……”秋月抱着琵琶站在原地不敢再知声心想:“要不是因为你,我才不会连连出错!”
“秋月,跟了我吧。”
秋月眨巴着水灵的大眼睛,大脑一片空白,虽然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逃离望春楼和心爱之人,浪迹天涯。但是,绝对不是眼前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
“公子,秋月是望春楼的头牌,妈妈绝对不会让我走的,秋月多谢公子好意。如果公子不听曲儿,那秋月就退下了。”
“且慢,我可没说让你走?”
“那公子?”
“我可从未听闻,望春楼的头牌卖艺不卖身,我要赎你你却不肯,这倒有意思莫不是流连着烟花之地?”
秋月听到这轻浮之话,心中好似万千蚂蚁啃噬般疼痛,由于愤怒脸色涨得通红。秋月攥紧拳头,咬着后槽牙道:“公子说的没错,我就是流连这烟花之地,如何!”
语毕,秋月不管不顾抱着琵琶就冲出房间,回到自己屋。秋月坐在床边越想越气,以至于忘记自己竟然冒犯了客人。
待秋月冷静下来后,愈发害怕,一连几天都惴惴不安,好在自那之后男人再未来过。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了,一晃就到了四月,光秃的地面都长出了嫩芽。偶尔有风吹拂在脸上也如丝绸一般光滑柔和。
秋月趴在窗边感受着春的气息,望春楼对面就是一条集市,一到春季集市可谓是热闹非凡,叫卖声不绝于耳。
秋月望着三三两两的孩子手里拿着糖人儿,喜笑颜开的模样,着实羡慕。
秋月忆起十岁之前,自己也如他们这般,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可是被卖进望春楼后,一切都变了。秋月原本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可是好景不长秋月十岁那年家道中落,父母也抑郁成疾后纷纷撒手人寰,同年秋月被卖进望春楼。
一想到望春楼秋月的脸上就愁云密布,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尽快逃离这个如牢笼般的地方。
可惜,这些年自己攒的银两根本不够为自己赎身而且妈妈那么狡猾,又怎会一直答应自己卖艺不卖身的要求?
“唉。”秋月重重的叹气,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秋月在吗?”
秋月整理好衣裳,又把窗轻轻关上,便走到门口开门。
“是妈妈啊,何事?”
“秋月,玉儿生病了,临时找不到姑娘顶替,你今天就暂且帮她接待一下那位客户吧。”
“可是妈妈,这不太何规矩吧?”玉儿虽是三楼的姑娘,可是她接待的客户个个粗鄙不堪,秋月揉着眉心面露难色。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三楼的客户,个个吃罪不起啊!妈妈知道你心善,你就帮帮妈妈吧。”
“妈妈不是我不想答应你,而是妈妈您糊涂了。”
女人一听满脸疑惑道:“此话怎讲?”
秋月卖了个关子沉吟片刻才道:“我既然是头牌,岂能自降身份一说,今天玉儿有事我帮她,明天红儿,绿儿都有事我都要一一答应,那我这头牌也不用当了吧。”
“但是,这不是事有轻重缓急吗?”妈妈听秋月这么说,仍旧不甘心道。
“退一万步说,客人要知道头牌这么轻易接客,那客人也没有继续追捧的欲望,也不会再来望春楼砸银子。妈妈还是思虑思虑吧。”秋月知晓妈妈最重视什么,所以才能打蛇打七寸。
“秋月,你说的对,是妈妈糊涂了。妈妈去想办法解决这事儿,你好好歇着。”女人细想了秋月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不能因为一位客人得不偿失啊。
“妈妈慢走。”女人走后,秋月立马把门关上,回到床榻坐下,喃喃道:“这次事情也不知是谁的主意,不管怎么样都得赶快走。”
她才不会傻到相信玉儿这么巧就生病了,方才妈妈的神情那么急切恨不能让她立马就去陪客。
秋月把枕头拿开一道暗格就出现在秋月视线里,秋月轻轻用指甲敲击了三下,暗格就打开了。
秋月拿出里面的锦囊,锦囊外观纹了个秋叶的模样。秋月打开锦囊里面全是一些散碎银两和珠宝首饰。
秋月把这些悉数倒在床榻上,盘点了很多遍,全部家当加在一起也才一千两离一万两相差甚远。
“唉,这可如何是好,在继续待下去肯定逃不开接客的下场。”秋月重重叹气,单手揉着太阳穴,愁容满面。
“咚咚咚”敲门声再次响起,秋月不慌不忙的把银两装进锦囊中又放进暗格里再把床榻整理一番这才起身去应门。
“何事?”秋月打开门,门外站着一名小厮。
“姑娘,今日的客人到了。”小厮低着头毕恭毕敬道。
“知道了。”秋月关上门换好衣裳,戴上面纱再次打开门走出。
秋月本一向没有兴致在客人身上,一心想着如何逃出“望春楼”,心中的不耐烦全部写在脸上,还好戴着面纱,无人瞧见。
“公子,小女秋月,今日想听什么曲儿?”秋月低头颔首。
“会什么便唱什么吧。”
男人的声音很干净,与往日那些醇厚的男声不同,干净中夹杂着稚嫩。
秋月抬眸望向男人,男人一袭白袍,一头墨发随意挽在脑后,丹凤眼皮肤白皙长相乖巧。
“是。”秋月拿起琵琶,白皙的玉手在琴弦上轻轻拨弄悠扬动听的曲子就传进耳朵。
男人闭上双眼似是在享受,右手轻轻敲击桌面一下下好像打着节拍。
一曲毕,男人睁开了双眸,眉眼都在笑干净的声音再次传进秋月的耳朵:“秋月姑娘的歌声,果真与众不凡,下次我还会再来,我叫李旭。”话音刚落李旭就走出雅间。
秋月微微颔首,没太把李旭的话当回事。
第二天男人又来了,依旧点的秋月,秋月对这位叫李旭的男人并不反感,究其原因大概是他懂乐理吧。
“李公子,今天想听什么曲儿?”男人右手摸着下巴,转着滴溜溜的眼睛道:“你唱什么我听什么。”说完还笑嘻嘻眨巴着那双丹凤眼。
饶是见过很多男人的秋月也被着突如其来的卖萌给萌到了,面上一红还好有轻纱遮面不会太窘迫。
一曲毕,李旭拍手叫好,临走时放下一锭银子在桌上。
秋月明白李旭的意思,也没扭捏拿起银子就装进衣兜里。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李旭每天都来听秋月唱曲儿。
时间一长秋月对李旭竟生出情愫,每天清晨都盼望着见到李旭。
渐渐地秋月对李旭敞开了心扉,把自己想要离开望春楼的事情也说于李旭听,李旭听完后抱着秋月道:“我帮你。”
翌日,李旭拿着五千两银票递给秋月说:“我暂时只筹到五千两,明日等我拿到剩下的五千两我就把你赎回去。”
秋月望着手里“沉甸甸”银票泪眼婆娑,扑进李旭的怀里哽咽道:“谢谢你。”
那一夜李旭并未离开望春楼,而是留在了秋月的闺房。
室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夹杂着电闪雷鸣,反观室内却是一片旖旎风光,秋月的衣裳一件件被脱落,掩面的轻纱也早已没了去向。
清晨,秋月在美梦中悄然苏醒,伸着懒腰耳畔传来悦耳的鸟鸣声。
秋月摸着床榻一旁,发现早已没了热气。秋月光着脚下了床,在房间内四处找李旭的踪影。
秋月内心愈发不安,半晌才在桌角发现一张写满字的纸。
“女人,没想到你这么好骗,一个烟花女子还妄想能逃出去,真是可笑。哦对了,你的私房钱我也一并拿走了。”
秋月死死捏着纸的两边,瞳孔放大,眼里噙满泪水,拼命摇着头,最终把纸撕成粉碎。
秋月跌跌撞撞来到床边,一把挥开枕头,打开暗格,暗格内空空如也。
秋月趴在床头,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发出声响。就这样一向自视甚高的秋月意识到被人骗了,从那天后,秋月成日里不吃不喝宛如一个破碎的玩偶。
数月后,望春楼头牌破了身一事儿传遍了整个京城,妈妈再也不供着秋月,硬逼着秋月去接客,秋月不从每次都拿刀以死相逼,才逃过一劫。
秋月曾想过找到李旭与他同归于尽,可惜她手上再无银子没人肯帮她打听,那些姐妹知晓秋月被人骗后,一个个落井下石巴不得秋月赶快死了。
秋月当头牌时,姐妹们就看不惯她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尤其玉儿更是看不惯她,明里暗里给她使着绊子。
现如今更没人接济她。
夜里,秋月蜷缩着身子躺在床上,眼泪从眼角流出,鼻子一抽一抽的。
突然,窗户被人从外撬开。一个人影站在在秋月床前,秋月听见窸窣的响声从枕头下掏出一把匕首死死攥在手里。
“秋月,是我。”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耳熟,只不过想不起在哪听过了。
“如果你再不起来,我就抱你起来!”男人见秋月明明清醒依旧保持着蜷缩样假寐,欲吓唬她。
“你到底是谁?”秋月转身透过月光看清男人的面孔。
“李煜。”男人身着黑色长袍,棱角分明的脸庞,一双好看的剑眉狭长的眸子在月光的照耀下宛如星辰般耀眼。
“你来做什么?”秋月记起男人这张脸,数月未见男人的右脸颊多了一道疤,在月光下不仔细看绝对发现不了。
“我带你走。”语毕,男人欲作势抱起床上的女人。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你是李旭的哥哥,你不怕我杀了你吗?”李家是京城的大户人家,李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是正妻所出,不论是样貌还是武功皆在小儿子李旭之上。
“秋月,只问你一句还想不想离开这儿?”男人并未理会秋月言语中的狠厉和厌恶。
“离开这儿?又能怎样?李旭说的没错,我本就是烟花女子,现在名声也被传烂了,就算离开这,还有谁肯要我?”秋月话语中透露出浓浓的凄凉,仿佛下一秒就要随风而逝。
“那天你离开后,我接到任务,匆匆赶去战场,没来及跟你打招呼,这一去便是数月。我没想到李旭会来找你,也没想到他会对你做这种事,李旭是丫鬟所生,从小就受尽白眼,对我这个大哥也是表面恭敬,但是我真的对不起……”
一个七尺大男人站在秋月面前,低头道歉,那模样竟有些滑稽。
秋月轻笑出声:“带我出去后,你打算如何安置我?”秋月那双好看的眸子直直看向李煜,她在李煜的眼里看到迟疑,闪躲,还有为难。
秋月再次轻笑道:“罢了,罢了,我知你不易,你还是走吧。”秋月对着男人连连摆手后转身背对男人假寐。
李煜来之前想过满足秋月的愿望带她离去,甚至带她归隐山林,但是在面对秋月的质问时,心里不知为何竟然退缩迟疑起来。
秋月躺在床上听到窗户被人打开声又关上声,知道李煜已经走了。
翌日,当丫鬟发现秋月时,秋月已倒在血泊中,永远闭上了双眼。
也许对于秋月而言,这样才是永远的离开吧,她没有办法忘记李旭带给她的伤害,就像李煜也没办法忘记秋月曾是李旭的女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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