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末,夏又深了一寸。
窗外,整条马路仿佛贯穿着热气,熏撩得行人呼吸都被堵塞。但道路两旁的行道树,在骄阳的炙烤下愈发显得生机。深绿而浓密的叶子之间,声声蝉鸣穿透而出,嘹亮,明朗。
年复一年,行道树上的绿叶在更替,穿梭于道路上的车辆来来往往,也未曾碾过相同的足迹,唯有这声声蝉鸣,不曾受岁月的磨洗,一成不变,熟悉依旧。
但是再怎么嘹亮的蝉鸣,也不及村子里的蝉鸣更能唤起我儿时的记忆。
远离喧嚣城市,置身田野乡村,在绿绿的浓荫下闲坐,静听叶间透出的蝉鸣。整个夏天,蝉就像一炮走红的歌星,以树为舞台,以树下乘凉的人们为粉丝,抓住短暂的盛夏光年,用它们最嘹亮的歌喉,唱出一首首夹带着夏日之风的曲儿。无需插电,无需荧光棒,无需入场费,也无需“粉丝们”的热烈追捧,它们只求高居树梢,餐风饮露,得一处安身之所,便它们一展歌喉。方圆几里的家家户户,也包括我,都认识这支不请自来的夏日音乐组合,久而久之,便把它们的到来当作了夏日帷幕的拉开。当它们扯着嗓子唱起第一首歌时,我们都明白了:哦,夏天来了。
用心聆听萦绕耳旁的蝉鸣,时远时近,时高时低,我们心头的那份被烈日炙烤的灼热,都随之飘散,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丝丝透心的清凉。
夜幕降临,在校园的大操场上,我们坐在凳子上,倚在球架旁,躺在藤椅中,望满天星斗和那轮披着轻纱的明月,聊起天南地北。听,那边传来“吱——吱——”声,是谁在与我们附和?哦,校园墙角的草丛中,正上演这一场别开生面的交响音乐盛会。那音乐跳动在草丛间,窸窸窣窣,高低疾徐,环绕校园,此起彼伏,溶溶的,滑滑的,单纯到无可比拟。沐浴着月光和星光,约上几个小伙伴,我们循声找去。
近了,近了,这声音越来越响亮。草丛里,绿叶下,石缝间,沟渠旁,那些小精灵们好似音乐家,躲在不为人所见的黑暗中,卖力地演奏者一支夏日交响曲。高低起伏的虫鸣,在我们的耳际都成了最美妙的音符,最动听的旋律。纺织娘磨搓着随身携带的“小提琴”,“嘎吱——嘎吱——”地拉开了前奏,悠扬而缠绵,随即“织——织——织——”,主旋律也紧跟其后,缓缓响起,时轻时重,抑扬顿挫,音高韵长,犹如一架古老的纺车在周而复始地轮转。蝈蝈也加入了演奏的行列,“括——括——括——”,它们和着纺织娘的琴声,时而高亢洪亮,似疾风骤雨,时而低沉婉转,如流水潺潺。细听,这场音乐会的主角登场了,蟋蟀隐蔽在舞台中央,待所有“乐手”都齐鸣合奏之后,便手抚琴弦,弹出自己的看家本领。“蛐——”“蛐——蛐——”,它们的琴声不同于纺织娘的悠扬,也不同于蝈蝈的醇美,它们的琴声是清亮的,但又带着且近且远、扑朔迷离的神秘,宛如那皎洁的月光洒下,为这场音乐会增添了一份温润,一份闲适。
听着听着,我仿佛成了一只不知名的虫儿,身处草丛舞台中间,正拨动着手中的乐器,和其他虫儿们一起演奏这一曲夏夜的交响。不止我们在演奏,沟渠旁的青蛙也加入其中,东一声“呱——”,西一声“呱——呱——”,不遗余力地同我们一起狂欢。
草丛中的如丝如缕的音乐从未间断,时而微虫独奏,时而众虫合奏,整个大自然成了最和谐的混响,高低分明,不绝于耳。这音乐如行云,如流水,让我飘飘然,忘却了夏日的炎热;又如惊涛,如骇浪,拍打着我稚嫩的心灵。这音乐是那样干净,那样纯粹,它用最简单的方式,填满了我童年的夏天。
蓦然,我才发现,草丛间闪烁着星星点点的亮光,原来一些静默的“小听众”们正挥舞着荧光棒陶醉其间,为整个演奏捧场。一阵清风吹来,轻纱似的云朵褪去了,月亮探出了头,星星调皮地眨呀眨,它们都在静静聆听着这场音乐盛会。
忆起旧夏童年,我与清风为伴,与虫儿为友,听声嘶力竭的蝉唱,闻质朴纯净的虫鸣,数若隐若现的流萤,望闪闪烁烁的繁星。而这些童年的伙伴,却在时光隧道里渐行渐远,成了阔别已久的老朋友,被尘封在心底最深处。
时光清浅,岁月如歌,而今,我漫步于夏夜的城市,闻见虫鸣再度四起,又有多少被遗忘的往事翻涌成破碎的记忆呢?谁又知道,在这首夏夜交响曲中,奏出了多少单纯的童年,演绎了多少斑驳的流年?
一草一天地,一虫一生命,月下听虫鸣,也许童年的夏夜梦就会绵长不少。
文/小林老师
2018年7月26日晚
旧夏音乐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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