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大理,是归途也是终点。
28岁的秦恬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早上踏上了去大理的火车,之前她出差去过,坐的是飞机,那个时候一切都很赶,赶时间赶项目赶地铁赶路……什么都在赶,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是她生命最后的一段时光,她想慢一点,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日子。
火车隆隆作响,刚启程两个小时,她起身去厕所在过道里闻到了车厢的泡面味,浓烈的调料味充斥着整个包厢,秦恬皱着眉,前几年忙着加班吃泡面吃坏了胃,以至于现在一闻到泡面味就犯呕,她忍着强烈的不适逃进了自己的包厢。
四十个小时的火车漫长的就像走了几个世纪,她想了很多,想到了学生年代,想到了同桌,也想到了做小抄的考试,还想到了刚毕业那年遇到的心怀不轨的男上司,最后想到的是最近一次的工作,因为她的积极表现有了升迁的机会,可她却辞了职,领导找过她,告诉她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可她还是摇了摇头,她这是心病,病了二十几年,无人问津,工作之后愈发严重,到现在除了这一条绝路她已经没有路可以选。
下了火车,新鲜的空气涌入鼻腔,秦恬拎着行李箱打了的士直接去了大理城墙附近,不是旅游旺季,人流量没有那么大,她选了一家有花花草草的小阁楼的宾馆,一进门就闻到了一阵花香,店内装修很讲究,堂里放着茶几与竹藤椅,竹藤椅上养了两只猫,正慵懒的睡着觉。
前台是实木桌,桌上放着一排长得极为茂盛的盆栽,盆栽下老板正低着头看着书,秦恬敲了敲桌子,三十几岁的男人的老板抬起了头,饱满的额头下是金丝框眼镜,他见来人笑了一下,把书搁在了旁边,青色的淡胡渣若影若现,问:“住店吗?”
秦恬点头:“嗯,多少钱一个晚上。”
老板指了指她面前的价格单:“房间的价位不一样。”
秦恬看着价格单,指着一个二楼带阳台的房间:“就这个。”她的声音很细软,标准的吴苏口音。
老板说:“住几天。”
秦恬仰头想了想:“暂定七天。”
“一千四。”
秦恬掏出卡付了钱,老板从前台弯过来帮她把行李提了起来,她忙说:“不用了。”
老板还是熟络的拎过去,他是个高个子的男人,站起来秦恬只及他肩膀,声音浑浊有些沙:“听你口音是苏南地区?”
她点头:“嗯。”
到房间门口时,她把行李接过来说:“谢谢。”
“不客气,有什么事叫我。”
“好。”
她这一连住了三天,第四天下楼的时候,老板正坐在藤椅上调试着他的木吉他,看到了秦恬和她打了招呼,秦恬抱着那只打着瞌睡的猫坐到了他对面的藤椅上,阳光透过大门洒了进来,落在了门口的花盆上,泛着一层浅光,沙哑的歌声从她身边飘来,秦恬眯着眼,靠在藤椅上,纱裙因为吹进来的微风,在腿间晃动,她想到了大学时候谈的男朋友,他是在KTV同她表白的,那天他唱着《南方姑娘》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她说:“秦恬,我喜欢你。”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走着走着就走散了,到如今,他只成了她脑海中的一个片段,也许生命的每个人都是别人记忆里的片段,以这样的方式存在着,或许生命本身就只是片段的拼凑而已。
所以究其根本,她还是没有想通人为什么活着?她找了很多年,一直没有找到,如今,她不想找了,反倒什么都轻松起来。
“喂,喂,发什么呆,这么认真。”
修长的手指在她面前晃着,秦恬这才回神,她看了一眼旁边的男人,他什么时候开始不唱了,什么时候叫她的?她都不知道。
“想什么呢?”他问。
秦恬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没,我现在该出去了。”
“那祝你玩得开心。”
她站起来,男人走过来,从她手里把那只大懒猫接了过来,秦恬心想这猫真重,爪子一伸,腰都见不到,他接过猫,点了点大懒猫的鼻子:“真是懒得很。”
秦恬一愣,他近在咫尺,莫名觉得有些尴尬,转身欲走,男人在后面说:“我叫尹屿。”
“哦。”她回了一声。
这一天和往常一样,太阳从城墙东头升起,从西边落下,她在城区里逛了逛,又坐着车去了一趟南诏岛,晚上回来,尹屿正给前台的花浇水,看到她回来说了声:“回来了?”
秦恬点头,她不善于交朋友,更不善于和人打交道,尹屿拿了吃的出来:“今天有个朋友来看我,带了些特产,尝尝?”
他递过来,秦恬也就接了过来。
他一边捣鼓花一边问:“大理好玩吗?”
秦恬拿了一块酥放进嘴里,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尹屿也没有打算等她回答,只是说:“今天早点打烊,带你领略一下大理的风情。”
她这个年纪的女人已经不是小姑娘,不是一件白衬衫或者一个潇洒的扣篮就能放心暗许的年纪,男人的套路从开口的瞬间就被看穿了,可她觉得反正生命已经到了如此地步,浪荡一次又何妨,又没有责任和负担这两个烦恼,应了情,应了景,靠在实木桌旁,手指掐着块酥:“这么好心?”
“别这么看着我,搞得好像我不怀好意。”
“不是吗?”
“是的。”
他们相视一笑,就好像洞穿了什么。
他收拾了一下店面,锁了门,秦恬跟在他旁边,一路从宾馆走到了大理城,这个时间点正常的店都没有歇业,她问他:“你今天不做生意么?”
他回:“多做一天少做一天影响不大。”
迎着晚风,古城墙下面的卖艺人唱着民谣,他说:“我年轻的时候也在路边弹过吉他。”
这让秦恬想到了白天的木吉他,他的声音确实专业而好听,不过秦恬对这些没有什么兴趣,只是笑着听他说。
到了八点,人多了起来,遛狗的,逛街的,旅游的……古城点缀了无数的生命,有人匆匆路过推挤了一下她,差点摔了幸好摔前尹屿拖住了她的腰才让她免于一场皮肉伤。
尹屿带她走了好几条巷子才拐到一家叫《船票》的清吧,他熟门熟路的进去:“我朋友开的。”
还未走进就听见了里面的歌声,驻唱女歌手正在闪光灯下沉醉在歌声之中,尹屿点了一份小吃,秦恬说:“你说的好玩的地方就是这里?”
尹屿点头:“夜晚才是城市的灵魂。”
秦恬对这种地方没有太大的兴趣,她认知里的酒吧不过都是些醉生梦死的人们,白天在拥堵的城市卖命,晚上撕开皮囊又是另一个模样,这些模样,她觉得无聊透顶,酒后不过又是日复一日的生活。这个晚上她安静的坐在那里,直到尹屿和驻唱歌手说了些什么,他站在聚光灯下,看着她,店里已经有不少的客人,他朝秦恬笑了一下:“下面一首《去大理》送给南方的姑娘。”
他的话音刚落,台下就是一片哄闹,不少的人把眼光朝秦恬投来,看的她又回到了上学时代的羞涩,下意识的端了酒杯,喝了两口。
是不是对生活不太满意,很久没有笑过又不知为何,既然不快乐又不喜欢这里,不如一路向西,去大理……
歌词从他的口中溢出,秦恬苦笑了一下,她仰头又喝了一杯鸡尾酒,人呵,其实并不是对生活不满意,只是觉得没意思,怎么都没个活头,她不是如歌词之中的不快乐不喜欢,她只是无处停歇,找不到任何一处能停下来,就像《狼图腾》里那只被追的母狼,最终会死于无法停下。
酒入喉,他过来同她说话,微醺的酒意,他们笑着聊了很多,凌晨,他拉着她从城墙南门爬上了城墙,安静的城墙上,冷风呼呼的吹过,尹屿把外套脱下来罩着她,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因为那首属于南方姑娘的歌,他们此刻不像是房客与店主,更像情人。
他拉过她的手,她骂他:“无赖。”
他只是笑笑,没有否认。
夜晚之后,红烛罗帐,顺其自然,得意其中,不过人生尔尔,这天离秦恬走还有两天,尹屿喜欢笑,笑起来很有感染力,每逢见着他笑,她便觉得其实苟活又何尝不是活着,与尹屿苟活也是乐趣所在,她心里有那么一丝对生命的眷恋。
临走那天,秦恬拎着行李箱,尹屿帮她拎下来,外面阳光依旧很好,尹屿把押金退给她,伸手碰到了她的手指,这双手他吻过,抓过…
秦恬笑了一下,他说:“你下一站去哪里?”
秦恬摇了摇头,她说:“顺其自然。”
尹屿目送着她离开,秦恬出门,阳光刺了一下她的眼睛,生活就是这样,每个人不过都是片段,有那么一刻她觉得尹屿是喜欢她的,甚至想过如果尹屿留她,她就会住一阵子,如果他没有留她,她选择再住一阵子,他亦会和她维持这样的关系,也许情况好,他们会有一个不算坏的结局。
秦恬疲于人世间各式各样的维持关系,所以她离开了,在这个春暖花开的日子里,迎着海风跳进了大海,冷水灌进她的鼻腔,她脑子一片空白,想不起任何东西,很安详很平静,归途的终点没有等待也没有别人,只有无尽的黑暗。
如同她的一生。
尾声
秦恬走后的很多年,尹屿遇到过很多旅客,再没有那么一个人像她。
无赖曾经只觉得那是一场春花雪月,后来才明白那是一段刻骨铭心,偏是什么都没做,最叫人念念难忘。
作者有话:最近想写一个抑郁症女主死前的一段艳遇,一开始设定男主是无赖,其实女主才是那个无赖,最后感谢郑中基唱了那么好听的一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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