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看帆影,喜欢看蓝天碧波间与清风共舞的帆影,喜欢看雷鸣闪电中与海鸥并肩拼搏的帆影,更喜欢帆影那种坦荡、飞扬的感觉。在天宽地厚,水碧风清中,娴雅如朵朵白云,飘浮在半空,淡定地观望人世间岁月变迁的风景。
因此,我经常站在郭公山顶,瞭望瓯江上的片片帆影。那时候,郭公山还是一座峻峭的小山,站在山顶上,由西往东紧紧环抱着温州市区的瓯江,就在你的眼前一览无遗了。
望着江面那片片风帆,感到很惬意,也很惊险。鼓满风的帆,推动着舟船破浪而行。混浊的江水,便在起起伏伏的船头,翻卷着,弹跳着,哗哗地拍打着船舷,激起的浪花,四处飞溅。帆影下,那艄公一手扶舵,一手拽着帆绳,宛如倾心的躬耕,神情是那样的专注,仿佛天地间只有波涛,生死一线的波涛。
多年以后,当我读到李白“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的诗句时,那艄公的神情便历历在目。我才知道,帆影的背后,绝不仅仅是旷远、孤独、艰辛与愁绪……
在我的印象中,那些摇曳、飞扬的风帆,永远是匆匆地渐行渐远,又渐行渐近,从日出飘向日落,从远古驶向今生,岁岁月月,就不曾歇息过。就因了这,江河也因此而博大,幽深。
千年的瓯江,除了风声还是风声,除了波涛还是波涛。而风帆,就是江风中娴雅的舞者,就是浪涛中勇敢的斗士。
由于对帆影的偏爱,童年时,我常常会产生许多支离破碎、不着边际,让人匪夷所思的幻想。那时候,总以为自己就是一个港口,我能感觉到,帆影们向我驶来时,总携着疲惫,裹着坚定,也带着对将来的寄托。
大海的暴风撕裂过它的胸膛,汹涌的浪涛摧毁过它的躯体,浓雾曾迷失过它的方向。但它还是循着灯塔那一线光亮向我驶来。千帆过尽,它就是那一千零一只帆影。就这样带着遍体的伤痕,期望在这华灼灿烂的黄昏,抵达我的港湾,泊下它的疲惫和最终的憩息。
然后,卸下些什么,又补充些什么,就开始了另一次的航程。此时,我就伫立着,久久地注视着那渐行渐远,以致消失在茫茫水天相接之处的一叶孤帆,心就已随它而去了。
我知道,我的港湾只是驿站而不是它的终点。因此,“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我只把一个个的曾经交给帆影,在力的风景里鼓胀一页页黑白的画卷。或许,沿着那一条曲折的水路,走过了漩涡,踏过了波涛,证实了哪一位船工和我的美好心愿,展现着人生的艰难万苦,和不尽的凄惨沧桑。
有时候,在似血的夕照下,如风如雨的等待,让我领悟没有想象的守望,连舞蹈海天的鸥鸟都显得乏味;没有想象的岁月,大海只是一片虚无的苍茫,而人海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于是我落寞的心会化作温馨的夜,等待它的缆绳,长久地栓在我的缆柱。与我共享每一个渔歌唱晚的欢欣与宁静。
沧海桑田,岁月匆匆,曾几何时,郭公山早已被那些贪婪的败家子,以取石材为名而炸毁了。而今,我只能站在新筑的防洪大坝上,俯瞰涛声依旧的瓯江,却已经不见一叶帆影了。是它们驶远了,还是忘了回归的路?
远处、近处,停泊的、行使的,尽是深褐色的铁壳船,铁壳船的动力来源于发动机,它不需要桅帆。因此,瓯江上便没有了桅杆,更没有一片风帆。望着滚滚东去的赭色浪涛,似乎有一种失落感。
那些飘逸的,优雅的,顽强的风帆呢?推动着大木船疾驰神往的风帆呢?还有艄公那种专注的神情呢?以及江雾中,那些铜器、铁器、木器的敲击声,都已经远去了,悄无声息地远去了。
千年不息的瓯江,或许是被时代的浪潮推进了新的河床,这是人类科学发展的必然,但是,总让人觉得,瓯江从此便少了几许原始,几许古朴。
然而,我坚信,那些如翼如翔、如歌如舞的风帆,一定还在岁月的深处沐风抚云、踏海寻浪。仰望天宇之苍苍、俯视大地之茫茫,任心儿倘佯浪尖,听拍天的浪涛。那些如青铜浇铸的肖像般的艄公,一定还在一手扶舵,一手拽着帆绳,演绎着波涛翻涌的姿势,一起一伏,一起一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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