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和牛

01

沉睡了一夜后，打破村庄寂静的总是那一声声如约而来的响亮而持久的鸡鸣声。一声鸡鸣声就可以响彻整个村庄，它就如同学校的上课铃声意味着一切正式开始。人们的生活就像由此被带入一个不容置疑的公式，和姑娘林作业本上的公式不一样的是，作业本上由公式得出的都是同一个数据，而大自然得出的答案往往是变化莫测的。

崭新的一天，总是弥漫着那泥巴和树林还有各种牲畜的味道，那样干净，那样自然。在黑蓝色天空的背景下，可以看到整个村庄的轮廓，林的爹竭力扬起那佝偻的后背，他用熟练又不着急的手法劈着柴，预备着一天的炊火之薪。林的娘从那愈渐见底的糠袋中为栅栏里的一群鸡准备好果腹之餐。一切的忙碌都和昨天一样，所以，昨天的忙碌就成了今天忙碌的演练或者说是彩排，以至于，每个今天的忙碌，都显得那样井然有序，那样心照不宣。

02

家里养了狗，小狗每次感觉到丝毫异常都会汪汪大叫，即便在小狗的记忆里这个家庭从未遭遇过被盗窃的事件，或者有二流子闯入的情况。它总是在饿了肚子的时候，冲着厨房的方向小声的呻吟。

家里的那头牛，是家里牲畜中最主要的劳动力，也是家里最贵的东西了。别看这牛头上的两个角比人的手臂还粗，但是从它温柔的眼神里可以看出，它是温顺善良的。这头牛是家里的大功臣，干了不少活路，春种，夏收，秋耕。地里没有活路，牛就在地上帮忙拉车，减轻了林家人的负担。偶尔拉出几坨巴适的粪，林的爹就把它晒干碾成粉末，当做药材，也算是意外的收获了。因此，林的爹娘，除了女儿和儿子外，最疼的就是这头牛了。

03

要说起这姑娘和牛的故事啊，还要先说说这姑娘林。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个刚满十八岁的姑娘林就是这句话最好的一个论据。

就连快要高考的时候，姑娘林都还是和以前一样，除了学习之外，还帮忙做着家里的农活，晚上给弟弟辅导作业时，苦口婆心的她像极了一个教书多年的老教师。学校里奖励给成绩突出的她的作业本和铅笔，她总是给弟弟用，自己就用短笔头和残余的本子。

姑娘林常常去放牛，让牛吃足那新鲜的草。她去树林砍柴时也要牵上这头牛，不但是因为牛可以帮忙拉车，而且，也算是干活时有个伴。

那次，姑娘林和往常一样去树林中砍柴，结果体力透支的她一不留神被地上的石头绊倒，膝盖都出血了，可这时，被栓在一旁的牛，低着头哞哞的叫着，等姑娘林跛着脚挪到牛的旁边的时候，牛不断的嗅着她的脚，这通人性的牛还把两条后腿弯曲下来，好像在说着，要背姑娘林回家，果然，姑娘林骑上了牛背，牛缓缓的走回了家，这也算是救了姑娘林一次。所以林家人都很感激这头牛。姑娘林每次看到爹和牛在田里干活时，总想着有一天能买套新的犁，这既是给爹的礼物，也是对牛的报答。可是要买一套新的犁，谈何容易，这犁的价格对于这家人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

04

在这个偏远又贫困的农村学校，多年来都没有出过几个大学生，因此，村里好多孩子都早早的被爹娘叫到田里干活，因为这些爹娘知道，孩子没有那种命，考不上大学，即使考上了，家里也没钱交学费，不如早点开始干活，减轻家里的负担。

而林的爹娘想法却有点不同，可能是因为他们懂事的女儿一直都是学校里的第一名吧，又或者是学校校长和老师多次来劝他们，说姑娘林或许要为全村争光吧。林的爹娘都很支持她读书，希望家里出个大学生，也算是光宗耀祖了。可是，在这个六月，这个家庭怎么也点不起城里那些高考学子那样激情澎湃的气焰。

05

家里那台总爱出现模糊画面的电视机，向一家人展示着外面世界的精彩，喧嚷的街头，陌生的豪车，就只这繁华世界的冰山一角已经让林的爹娘震撼又向往。在农村生活了一辈子的他们，多想让女儿能去到外面的世界，去到电视中那个神秘的地方。他们想着有一天女儿从外面的世界回来，面带微笑的给他们讲讲外面的世界，让他们不再怀疑那只是个传说。

昏暗的灯光下，女儿没有说话，一直在做着题。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即便是高考完后的那天，姑娘林也只是去隔壁村找王姐聊了会儿天就匆匆回到家里干活，家里还是一样的忙碌。

林的爹在田里，把绠绳拴好，牛套整理好，然后扎好肚带，再扯一根缰绳系在牛的耳朵上，林的爹扯拽着缰绳，这牛便按照他的指挥向正确的方向前进。林的爹一手扶着破旧又沾满泥巴的犁，一手扯着破损的缰绳，虽然有了牛的辅助，省了不少劲，可是他却总是锁紧了眉头。

一天又一天，家里人各忙各的，好像一切的忙碌都无需交谈。

每个伴随浑身汗味和疲惫的夜晚，林的爹都要站在墙上那个旧式日历面前，看很久，好像在等着日子，等着某个特殊的日子，然后他打消自己对过去一天的不舍，用他那布满老茧的手将一页日历撕下，迅速，有力。日历上留下的齿像是在标记着这虚度的日子。

06

终于，这天家里的狗叫的有些猛烈。邮差送来了姑娘林的邮件，不知道这封邮件对林家人意味着什么——名校的录取通知书

这封名校的录取通知书或许就是学校想要的，也是林的爹娘想要的，更是姑娘梦寐以求的吧，但是即便林的爹难得的去割了点肉，林的娘笑着把只有过年才能吃到的好菜端到姑娘林桌子面前，也不见饭桌上有一丝愉快的空气。屋里亮着的那盏15瓦的灯泡也不知就这样亮着发黄的灯亮了多少年，到现在它都还在为林家人奉献着自己的青春。

“来，女儿，吃肉，咱们林家可算是出了个大学生了，在全村人面前长脸了！现在你爹出门啊，连村头的刘老头都要主动给你爹打招呼了！”林的娘笑的合不上嘴。

可是，谁都知道，其实，家里根本没钱供姑娘林上大学。

“女儿，你就放放心心的去上大学，到外面去见世面。”

或许，这个夜晚谁都无法入睡。

07

离开学的时间越来越近了，这可比高考倒计时时给林家人的压力大。

能找的亲戚找了，能借的钱借了。可离要交的那笔学杂费还差一大截。林的爹坐在小板凳上抽着叶子烟，微眯着的眼睛泛着泪光，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烟，长长的吐了出来。他好像有了主意，他好像艰难的作了一个决定。

当那个旧式日历被不断撕薄时，也是整装待发的时候了，该是去外面世界闯荡的时候了。

“女儿啊，到了学校记得给村里打电话，报个平安，平时啊，记得给家里写信，我们叫弟弟念给我们听。你爹啊，现在还在带着牛在树林里砍柴呢，你看，这是你爹前几天在村上申请的贫困生证明，到了学校交给老师，可以获得补助的，这个袋子里装的是学费和生活费，没钱了就给家里写信，我们给你寄去……”说了好一番话，要交代的怎么也说不完，要叮嘱的怎么也嫌不够。

“娘，你们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还有你，好好学习，别偷懒不做作业。”

门口的狗叫个不停，好像它也知道，家里有人要出远门了。

姑娘林终于出发了，这个坚强勇敢的农村女孩不知道将会面临什么，不知道接下来会是怎样的故事，她知道的是，家庭的不容易，她知道的是，父母的不容易。

08

很快，到了快过年的时候了。一个下午，家里那条慵懒的狗忽然迅速的站起身来，它扯着狗链子汪汪大叫，这叫声激动却不凶狠。原来是姑娘林回家了。即便这年轻的姑娘因为路途遥远有些风尘仆仆，即便因为生活的艰辛有些不搭的沧桑，可是那张脸上的笑容却是甜甜的。

她说她得了奖学金，她给弟弟买了图书，她给爹娘买了新衣服，对了，她还专门到乡镇上买了一套全新的犁，花了不少钱。

她在这不大的院子里看了又看，去田里找了又找，她问，牛到哪里去了。

林的爹娘没有开腔，可是在姐姐的质问下，弟弟再也绷不住了，他大哭着告诉姐姐，为了凑够学费，爹把牛卖了。

09

弟弟说出的真相像一个晴天霹雳狠狠的打在姑娘林的头上。这头牛不仅对自己有恩，最重要的是，没有了这头牛，田里的活路怎么办，这个家怎么办。姑娘林绝望的看着那套崭新的犁，似乎内心所有的防线都被攻破，瞬间炸裂了泪腺，痛哭不止。

“女儿，只要你能好好读书，爹娘累点没关系。”

姑娘林的泪水打湿了整张脸，那双大大的眼睛很快微微红肿了起来。

在这个弥漫着泥巴和树林还有各种牲畜味道的村庄，姑娘林终于在痛哭中开腔了。

10

“爹娘，对不起，我骗了你们，其实我没有去上大学，出村后，我和隔壁村的王姐一起进城里打工了，我要挣钱为家里减轻负担，我要供弟弟上学……”

放弃读大学，进城去打工。姑娘林的这个决定，为什么会让爹娘那么震惊呢？

卖牛的钱和那张盼了许久的录取通知书还死死的塞在姑娘林行李的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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