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涡

00

鱼儿，活在水中，可她却常常忽略水中漩涡的变化。

01

高考是传统科举考试在当代的一个延续，科举是三年一考，而高考却是一年一考，这么一想，还觉得我们挺幸运的。

现在是2016年6月8号上午11点，我幸运地坐在高考考场里，桌子上摆着几张试卷，是决胜负的高考理综试题。

用2B铅笔涂成的一个个小黑块，在答题卡上错落有致地分布着。涂卡人如履薄冰，十分谨慎，他们都像是一个个将军，在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上摆兵布阵，一个大意，就意味着一无所有。每个小黑块的位置都显得尤其重要，正是因为小黑块位置的不一样，涂卡人的人生才变得千差万别。

题都做得差不多了，只有化学题的第七道选择题我还在想解题思路，是关于偏铝酸钠和氢氧化钠的，这道选择题是最难的一道题，是拉开分数的题。对我来说，这道题很可能决定着我能不能考上重点大学。

我安静的闭上双眼，一个个方程式在脑海中交织，一种种解题思路在记忆中碰撞，我试图把我的所学所练勾勒出正确答案的模样……

我的脸色不知不觉中难看了起来，不只是因为我没有想出答案，更是因为在这紧要关头我闹起了肚子。可能是因为过度紧张或者饮食不膳吧，现在我真的憋不住了，我举手示意监考老师。

“老师，我，我肚子疼，能不能去上个厕所……”

监考老师厚厚的眼镜后面那双小眼睛微眯着在我身上打量了一番。我双手捂着肚子，一脸痛楚。监考老师瞥了瞥考室上方的摄像头，然后一脸不情愿的给了我一个允许的手势，并且陪着我走到了厕所门口。

于是，在考场上，我的座位空缺着，桌子上那几张看似轻薄的试卷，却厚重得像是一册命运薄，镌刻着我的命运。几张试卷安静的躺在桌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油墨味，还有，一股吸引着一双年轻翅膀的诱惑气息。

“就五分钟，快点啊。”监考老师撂下冰冷的一句话，站在厕所门口看了看手表。

“老师能不能多给点时间啊，我拉肚子，很难受。”

“你还剩四分钟。”

我赶紧冲进厕所。

我很不解地想着，周润发拍电影按小时收片酬，导演拍戏争分夺秒，是因为导演怕损失时间和金钱，那我上厕所，这个监考老师争分夺秒，为的是什么？也是害怕损失他的时间和金钱？

厕所水管里的水发出哗哗的流动声，没有节奏，却能听出水流动的急促。我蹲在厕所里，总感觉外面的监考老师不断的在往厕所里面张望。

02

我手里攥着卫生纸，满头大汗地蹲着，脑子里都是刚才的那道化学选择题。根据做题“先易后难”的经验，我把这道选择题留在了最后。想起上几次考试都是因为化学第七道选择题而没有考到理想的分数，就觉得有点后怕。想到这里，我两眼发神，恍惚间我想到，万一，这次高考我落榜了，分数没有上重本线，我该怎么办？是随便读个二本，还是，读高四？

我陷入了冥想，如果，我读了高四……

如果我读了高四，我要再次回到学校，当别人拿着录取通知书狂欢时，我要背着沉重的书包回到学校。似曾相识的教室，方方正正的课桌，万变不离其宗的励志标语。课桌上堆着厚厚的书，就像一面面无表情的城墙，把我的一切想入非非和这个世界决绝的隔开。课桌里放着食堂的饭票，还有一张张写着心情的便利贴。课桌间堆满了箱子，里面装着练习题和校服。

如果我读了高四，在别的同学的谢师宴上，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同学们会不经意间说起我，我要强颜欢笑的解释着，我要在跌倒的地方爬起来，或者，装得很风趣的说，我中了高考的奖，再读一年。

如果我读了高四，每个早自习我都要和高三时一样面向黑板站直身子，大声喊出一句句高考励志口号，然后继续一头扎进题海。我要继续背英语单词和数学公式，我要继续为物理的最后一道大题冥思苦想，我要继续为化学最后一道选择题绞尽脑汁。我要继续探究向1L含0.01mol偏铝酸钠和0.02mol氢氧化钠的溶液中缓慢通入二氧化碳，随n(CO2)增大，先后发生的三个不同反应。

每天夜里，我都会用笔划掉日历上过去的一天，我算着高考即将来临的日子，企盼着，也不安着。

我无法面对父母，无论他们是大发雷霆还是安慰鼓励。我必须要说服自己，这不是一件丢脸的事，反而，这更会显示出我的勇气和坚持。或许我会比高三时更加努力，不仅仅因为我经历过高三，更是因为我知道，我面临的竞争对手不止是下一届高三的应届生，还有许多和我一样的复读生，我绝对不会小看这些一起“二战”的战友们，因为他们大多是潜力股，也有许多是和我一样上了二本线却想要考进重点大学的。

我要调节自己失落的情绪。在课间我会不经意的想起已经进入大学的同学们，羡慕他们在社交网站上炫耀出的一切，但是我想，那些东西，我也会拥有的，只是迟了一年。

也许，在我复读期间，一到过节、同学生日，就会有许多同学找我聚餐、开派对，我都会婉言拒绝，因为我知道他们没有作业，而我有。

如果我读了高四，每天傍晚八九点钟我都会去操场跑上几圈，这既是一种压力的释放，也是对身体的锻炼。

家人会四处用高额的血汗钱购得声称能够补充大脑营养的保健品，还有所谓的独家预测试题。他们会去请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朋友吃饭，希望他们家读重点大学的哥哥姐姐能给我讲讲高考的心得和感悟。

高考前全家人都会去寺庙拜神祈福，甚至会向算命先生求个金榜题名符或者逢考必过符。

我渴望着“二鸣惊人”，如果考运好点，没准会在高考场上超常发挥，那时我一定会感谢上次的高考，正是那次的失败才逼了我一把，激发出了我的潜能。

如果我读了高四，我再次迈进高考考场时会依旧紧张，甚至会因为，过度紧张或者饮食不膳而在考场上闹肚子。

或许监考老师会很不情愿的陪我到厕所，然后，在厕所外面算着时间。或许他会一直倒计时着我上厕所的时间……

“你还有二十秒，十九秒，十八秒……”

我听到了外面监考老师的温馨提示，我顿时眼睛一眨，回过神来，才反应过来现在还是考试时间。

厕所水管里的水依旧发出急促的流动声。神游四海的我，感觉时间像是过去了一年一样。

感谢监考老师把我从幻想中拉回到了现实，我赶紧收拾了一下，提上裤子，冲了厕所，手也没洗地冲进了考室。

我不会担心我的裤子会掉下来，因为我穿的是松紧裤，不需要扣皮带，因为皮带上有金属，过不了金属探测仪的检测，所以在高考前几个月我就准备好了这条旧的松紧裤，现在算是体现出了它的优势。

03

回到座位，我检查了一下试卷，粗略估算了一下分数，估计能上重本线。如果化学第七道选择题的六分能得到的话，那可算是稳了。老师都说，得理综者得天下，对我而言就是，得选择得化学，得化学得理综，得理综得天下，能不能得天下，现在就压在这最后一道选择题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考验人品的时候吗，我安静的闭上双眼，一个个方程式在脑海中交织，一种种解题思路在记忆中碰撞，我试图把我的所学所练勾勒出正确答案的模样……偏铝酸钠？氢氧化钠？咦！这题怎么这么熟悉！

原来我做过类似的题，我还隐约记得有次考试考过，我还做错了，就因为这题我那次考试与重本线擦肩而过，所以这道题我记得很清楚。

让我冷静下来细细想想，那个关键的方程式我记得，两摩偏铝酸钠加上一摩二氧化碳再加上两摩水生成两摩氢氧化铝沉淀和一摩碳酸钠！我想起来了，这道题的解题思路慢慢浮现在我的脑海，愈渐清晰！

选D！没错，就是D！这个答案仿佛解答了我所有的困惑，我瞬间犹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我睁开双眼，立马小心翼翼地在答题卡上用2B铅笔在化学第七题的空缺处图上D选项，我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

六分，这道最难的选择题整整六分，在高考中，一分就能刷下多少人，何况是整整六分！我一脸庆幸的交上了试卷，像是没被抓到的作弊学渣那样隐藏着自己的兴奋。

如果把我们在高考前一天的心情比作死刑犯枪决前一天的心情的话，那高考结束后我们的心情就像是，第二天一大早死刑犯得知自己无罪释放时的心情。

我们做了所有高考考生考完后会不约而同做的事，欢呼，痛哭，拍照，还有，拥抱和撕书。

对于这次高考成竹在胸的我，心情大好，我和同学们一起喝得烂醉，通宵K歌。

04

6月9号，我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醒来，满身酒味的我走进卫生间洗脸清醒一下。

厕所的镜子上留了张便利贴：“冰箱里有吃的。报纸上公布了高考答案，报纸放在你的卧室。妈妈。”

我顾不上吃东西，立马回到卧室。如果不是要找东西的话，我真的没有发觉，原来我的卧室这么乱，我终于在一堆书中终于找到了报纸。

我一找到报纸，就把目光锁定在化学题的第七道选择题。就是那道关于偏铝酸钠和氢氧化钠的题，我睁大了眼睛，翻到答案，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当看到答案上清清楚楚的写着“D”的时候，我激动的就像一个中了彩票的赌民一样手舞足蹈。

看来这次，上理想的重点大学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或许就是因为这道题，我可以告别题海，我可以走进理想的重点大学。

我回忆起过去十几年的付出，我会觉得很值得，我会对父母的期望问心无愧。毕业后，我会找个高薪工作，可以回报父母，也不用再像父母那样为生活而奔波劳苦。

或许就是因为这道题，我可以和学弟学妹们传授成功经验，要从失败中吸取教训，在关键的时候这些经验会起到关键的作用。在他们面前，我回想起人间炼狱般的复读生活时会一笑而过，轻描淡写，显得从容又坦然。

或许就是因为这道题，我会成为家族里第一个正统的大学生，甚至成为全村人的骄傲。

或许就是因为这道题，我可以在亲戚朋友面前给父母争口气。父母出门走路都可以是仰着头的。

或许就是因为这道题，在我的谢师宴上，我可以把小学的老师同学都邀请来，和他们一起回忆儿时的趣事，聊着聊着，我们会放声大笑，我们会热泪盈眶。甚至会有某个面生的老师会突然情绪高涨地说，他当年就知道我会有出息，然后引得全场人前俯后仰。

或许就是因为这道题，我可以去一个大城市学习，在那里目睹世间的繁华。在那里，我肯定会恰好遇到一个女孩，我会和她一起去图书馆，一起考研究生，一起走到未来。

或许就是因为这道题，当我老去时，我可以用布满皱纹的双手抱着长得最乖的孙女，给她讲起爷爷当年是怎么考上重点大学的。

或许就是因为这道题，我的人生都会变得绚丽夺目。

05

等待是让人痛苦的。等待考试成绩的日子，是最让人七上八下的假期了。在煎熬中，终于到了公布成绩的22号那天，我坐在电脑前，不断刷新着网页。可是，网页对我的回复还是那样的真实，真实的就像梦想和现实的差距那样让人失落。我觉得不可思议，我离重本线差六分。

六分，一道选择题的分数，难道我十几年的付出就败在了一道选择题上吗！

我赶紧上网查了一下考试的题，我把目光锁定在化学的第七道选择题，没有看到答案我就懵了，化学第七题是关于铵盐的题！与偏铝酸钠和氢氧化钠没有任何关系！

我确确实实在高考场上做了那道关于偏铝酸钠和氢氧化钠的选择题，第二天的报纸也公布了高考的原题以及答案，怎么会出错，怎么会变题！我一头雾水地找到那张公布答案的报纸，看着上面的那道关于偏铝酸钠和氢氧化钠的选择题的确选D。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无意瞥见那张旧报纸的日期，报纸的日期处写着：2016年6月9日。

我沉默了，直到深夜，我才做下决定，大不了重头再来，我决定复读！我拿出了日历，用笔划掉了日历上2017年6月22日这天后，对着黑夜大喊道，高五，我来了！2018年高考，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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