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船大饼子
去新的学校工作。学校坐落在群山环绕的村庄。在学校读书的大多是住在村里的小孩，也有一些来自偏远的高山。父母外出务工，留下老人和小孩守在家里。有些小孩天不亮就得起床，收拾好家务后，步行十来公里的山路来上课。有些小孩由于长期缺少和家长的交流，逐渐形成乖戾的性格。
去教室之前，来办理交接的老师和我说起班级的情况。尤其提到一个叫左小念的小女孩，上课调皮，考试倒数，不是一个善茬。反复叮嘱我第一堂课立好下马威。
第一堂课，走进教室。一群小孩把手整齐地放在桌上，坐姿端正。一双双眼睛扑闪着好奇。“我是安暖，你们的新班主任，可以叫我安老师。”转身把名字和电话号码写在黑板上后，站到第一排，让学生挨个做自我介绍。一群小孩热情地说起自己的性格、爱好。
轮到一个剪着齐耳短发的小女孩。个子不高，身形瘦削。她的脸型漂亮，前额窄小，鼻子玲珑，一双眼睛明亮有神，五官很精致。她站起来准备做自我介绍。学生哄堂大笑，七嘴八舌地争做她的代言人“老师，她是我们班成绩最差的”，“老师，没人喜欢她”，“老师，她叫左小念……小孩说话直接，中伤人而不自知。有时无心的话像一把把刀尖锋利的匕首，一下一下戳在听的人心上。“谁说没人喜欢她？老师喜欢她，也喜欢你们，更喜欢你们夸人的样子。特别美，像我……她微微低着头，反复摆弄手指。我走到她面前，抱住她，轻轻地拍一下她的背，微笑着等她说话，“老师，我是左小念。”“好，老师记住你了。”这样的介绍方式不像出自一个小孩，倒像是出入职场，性格干练的成年人。我对这个小女孩经历很好奇。
到了做课间操的时间，楼道变得热闹而拥挤。我站在楼梯口，看着排好队的学生一班接一班有秩序地下楼，叮嘱学生注意安全。她站到我的旁边，背靠着墙壁蹭来蹭去，我蹲下身询问她有什么事。闪烁的大眼睛看了我几秒，然后盯着地面，说“我虽然不是爸爸妈妈的，虽然我和奶奶一起住……我有三个姐姐，一个弟弟……”，她的声音很小，加上楼道熙熙攘攘，我几乎贴到她的面颊才勉强能听清她在说什么。但这样亲昵的姿势，有时能让人产生安全感，愿意放心地说话。她断断续续地低声地说着。我成了她的倾听者，适当提问，激发她把想表达的内容延续下去，“那你家里一定很热闹，有很多人喜欢你吧？”她认真地看着我点头，然后摇头。“嗯……没有……”临时收到会议通知，在走之前抱了抱她，并告诉她想说话的时候来找我。
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神色里却有了不符合年纪的情绪。内心惊讶并对她升起怜爱之心。
我上小学的时候，班主任很严厉，好像一天到晚都在抓机会教训人，尤其是教训我。有时候任课老师告诉她我的作业没有完成，被叫到办公室听训。哪天迟到了，还没跑进教室，就被当场批评一通。又因为和某个同学打架，被叫到办公室写检查。加上我有个比班主任更严厉的妈时常打电话到学校了解我的情况。所以，挨训和挨揍的次数比我小学在食堂吃饭的次数还多。被老师训完后，我满肚子的不服气，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释放积压在心里的怨气，只好找着理由和同学打架。于是，我在学校揍别人，我妈在家揍我。如此反复循环到上初中才得以终止。初中的班主任是个性情温和的老师，我万年吊车尾的成绩在她的耐心教导下居然考进了班里的“红榜”，我妈都感到无比惊讶，逢人就吹嘘自己家闺女学习进步特别大，时常变着花样做好吃的犒劳我。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并非天生就无可救药的学生。心想哪天当了老师，对学生得有耐心。
有一天，我在办公室备课，发现她站在门口偏着头看我。穿着一条藏蓝色的棉布裙子，站在门框边上，小心翼翼地往里张望。
“是不是想和我说话啦？”
我把备课本收起来，温和地望着她，示意她过来坐。她点点头，一脸乖巧地坐到我旁边。
“想和我说什么呢？”
她看着我抿了抿嘴，语气缓慢地说起家里的事，也谈谈在学校的“光辉事迹”。说到后来，逐渐放开了。问我：
“老师，你知道我打架厉害吗？”
“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厉害呀？”
“他们欺负我，我揍他们，他们就不敢说我是爸爸妈妈不要的。其实，我爸爸妈妈只是出去了，他们是要回来的。”
我把她的手拉过来放在手心。
“老师，您会烦我吗？”
我一脸真诚地望着她，
“不会。你很好！”
听到这话，她心里很开心。小小的手指一下一下地划弄我的掌心，小心翼翼地问我是否愿意经常听她说悄悄话，并认真地告诉我，会和老师、同学友好相处。看着她一脸郑重的模样，点头答应了她。她开心地伸出小手指和我拉钩盖章。
我应下这个约定，以后遇到再多困难，也会对她充满信心。
在一些落后的村镇，身强体壮的人都外出务工，固定时间给家里寄生活费，为了节省开支和家人疏于联系。很多家庭的大人一旦外去，就得捱到过年才能和子女见上几天。在家的老人缺少精力与文化来管教小孩。于是，有的小孩发愤图强，依靠读书来挣脱贫困的生活。有的小孩学习马虎，不受老师喜欢，逐渐养成孤僻，不与人交流的性格。也有小孩性格叛逆，遇到挫折时，试图用拳头为自己打造一个安全的空间。
小孩和大人一样，偶尔需要一些伪装来逼迫自己更加坚韧的生活。它们不像大人那样表达含蓄。你喜欢他们，他们对你加倍喜欢。你不喜欢他们，他们可能立马疏远你，不听你的劝告，在你面前捣乱，甚至做一些偏激的事情来换取自己的存在感。
每一个小孩都是一棵正在成长的树。人们种下一棵树，它长得不好，不会被责怪，人们会观察它，思索是缺了水，少了阳光，还是哪里需要扶正。然而，人们却责怪小孩。忽视他们的想法，不理解他们的叛逆。其实，小孩和树一样，你不会责备一棵树，也应该理解一个小孩，呵护他，陪伴他，把他带到有阳光的地方，他会长得和树一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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