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高、李、杜之四:从梁宋到淮南
此时,高适出现在最需要他的时机,最需要他的地方。经过多年沦落,他破茧成蝶,破空而出了。
他有谋略,而且能打仗。
安史之乱爆发,高适佐哥舒翰守潼关。潼关失守,都城长安立即处于叛军的威压之下。面对着危如累卵的局势,高适镇定果决地向玄宗提出守城之计,要求“募死士抗贼”,玄宗不纳,仓皇逃蜀。高适追之于陕西河池(今西凤),听说玄宗以诸王守重镇,高适敏锐地感觉到,在四海崩溃的情势下,分封诸王,可能直接导致诸侯割据的局面,上《陈潼关败亡形势疏》,极力反对。虽然不被玄宗采纳,但其远见卓识打动了继任皇帝肃宗。
当高适的忧虑变成现实,永王李璘在江南割据的时候,唐肃宗立即任命他以淮南节度使身份平永王之乱。高适发挥出杰出的军事才能,稀里哗啦把永王打得大败,甚至生擒了参与造反的大诗人李白。
从梁宋到淮南,高适终于又遇上了李白。但不是在山林间,也不是在酒宴上,没有美酒,没有美人,也无心歌吹。
因为那是战场,刀光剑影,生死对峙。
756年的冬天,淮南节度使大衙。淮南节度使高适部署完对永王围攻计划,疲乏地坐在帐内,欲小憩片刻,这时,一位幕僚诡秘走来,呈给高适一卷诗稿。高适并未展开,盯着幕僚问:“谁的诗稿?”
幕僚压低声音:“李太白。”
高适大喜:“多日不曾诵读太白贤弟的诗作,正觉口中无味呢!”高适迫不及待地展开,脱口吟道:“永王东巡歌……”
高适大惊失色:“他、他、他……难道太白贤弟追随永王去了吗?”
幕僚垂下头:“太白先生已受聘于永王幕府了。”
高适不由击案长叹:“太白贤弟,你误入歧途了!”
两行热泪从高适眼中滚滚而下,他不禁回想起十几年前,他与李白、杜甫落魄之时同游梁园的情景。那时,我们三人同声相应,同气相求,“醉眠共秋被,携手同日行。”我们携美姬,登高台,尽高歌,醉酒垆,虽不曾缔结金兰,但却是情同手足!今日我高适统兵讨永王,太白弟你却误入永王幕!昔日兄弟情,今朝白刃见,太白贤弟,你让高某如何是好?
高适想到此,真是愁肠百结,肝胆欲碎!
公元757年2月,永王兵败被杀,李白被捕,收入浔阳狱中。
一间阴暗低矮的牢房,李白神情索然地蹲在木床上,呆呆地凝望窗外,阴沉的雾靄压得窗柃摇摇欲折,外面,并无他渴望的蓝天晴空。他仍然一袭白衫,但是,须发散乱,满眼血丝,两腮凹陷,再无往日的仙风道骨了。
忽然,牢门打开了,一位身着青衫的官员提着酒食,抱着被褥走进来。他将手里东西放下,拱手道:“李翰林,在下乃浔阳县令,特来问候翰林!”
李白忙起身还礼,道:“县令古道热肠,不以罪人相待,李白已是不胜感激,何敢劳大驾屈尊!”
县令忙道:“在下自幼诵读翰林华章,恨无缘投身翰林门下持帚扫洒。今日于斯见翰林,却不能拖翰林于囹圄,故而特来陪罪。”
李白叹道:“想我李白,也是一心为了报效天子,匡济苍生,到底何罪之有,竟落如此下场?”
县令叹道:“先生一派天真,怎知王室……角逐!觊觎宝鼎,乃十恶不赦之罪也!圣上于臣民,千罪万罪皆可恕,唯此罪不可恕也!”
李白不由黯然垂首。过了良久,李白才缓缓道:“淮南节度使高适是李白的至交,在下欲上书高适,求他搭救,足下愿代李白转递书信吗?”
县令摇头道:“高大人衔命讨平永王,太白先生却在永王幕府效命,高大人恐怕不便搭救。否则,以先生与高大人的交情,以高大人的身份地位,先生何以仍然身陷缧绁?”
李白心情更加沉重,他迟疑良久,又道:“宰相张镐与在下交厚,他如今正督师河南,解救睢阳张巡,在下向他求救,他当不致坐视不理。”
县令道:“宰相军机繁忙,他未必能够相救。”
李白动情地说:“张宰相倾心结交天下文士,义薄云天!杜子美触怒圣上,身陷牢狱,宰相全力斡旋,子美才得脱险;王昌龄为闾丘晓害死,宰相怒诛恶刺史,为昌龄雪恨;李白今日有难,他怎能袖手旁观?”
县令叹了口气,道:“先生急脱牢笼,寄望厚交,在下理解先生之心,愿为代劳,向张宰相传书!”
送走了县令,李白满怀厚望地在狱中等等着,春天送走了夏天,夏天又迎来了秋天,江南的草木凋零了,李白的希望却不曾凋零,但到了冬天,张镐的音信没有等到,却等到了一张朝廷将他长流夜郎的诏书。
公元758年夏天,李白前往流放地到了夏口。他才得知张镐已被贬斥到荆州,而且派人给李白送来了一封书信和一身绫罗衣衫。李白读着张镐的书信,热泪盈眶。从张镐的书信中,他意识到了自己背负的罪名多么丑恶。他万念俱灰,意态怏怏地开始了西进的旅程。
据说,李白与杜甫、高适结伴漫游在梁园,李白挥笔在墙上写下了闻名的《梁园吟》。不久,前宰相宗楚客的孙女宗煜和家丁来了,看见这首诗,久久不能释怀。正好梁园的人看见了,要擦掉落,宗氏不准擦,并花千两银子买下了这面墙壁,因而就留下了这段“千金买壁”的嘉话。后来两人成亲。
李白身陷囹圄,宗氏四处奔走为他脱罪。曾经登门拜访高适,高适不见躲开。李白与宗氏成亲之后远行,曾给写过一首诗《自代内赠》,其中几句是:
鸣凤始相得,雄惊雌各飞。游云落何山?一往不见归。
李白受永王李璘邀请担任幕府,离别宗氏,又给宗氏写了《别内赴征三首》,其一是:
王命三征去未还,明朝离别出吴关。白玉高楼看不见,相思须上望夫山。
李白跟宗氏曾经的每次分别,最终都以下一次的团聚画上了圆满的句号。但这次,他似乎终于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李白恨高适吗?他恨自己吗?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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