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洋过海来看你，却不是为了爱

漂洋过海来看你，却不是为了爱

01

再没有哪个季节，蕴含比秋天更多的秘密了。

凉风习习，从飘落的秋叶那婉转的离愁里，从天空飞过的大雁那归家的期盼里，从漫山的红枫那浓烈的思念里，秋的秘密尚且有迹可循。再也遮不住秋轻悄悄走过一程的痕迹了！

我，亦是一个有秘密的人。面对周围人善意的揣测，我且一径缄默。怎么去述说？我与你之间那曾饱含爱情的过往，那仅余情谊的现今，况且已经是生死两茫茫了。用语言，都太轻忽，我唯恐话一出口，或平添更深的疑惑，毕竟人们总愿意相信深情的故事。

在回国的头一天下午，我跟同事打好招呼，去公司旁边的小公园放空下连日的疲累。当我在公园长凳上昏昏欲睡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在唤我。

睁眼，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逆光中，是结识多年的一个客户。他蹲下身子，树叶斑驳的光投射到他好看的脸上，他目光深深地望进了我的眼里，“林遥，我知道你，你并不是为了爱没有底线的人。那么，你如此照顾他的妻女，应该是有原因的，我想知道。而且我也想陪你一起回去。我，可以吗？”

千叶鸣唱！我微微闭眼，只听得沙沙树叶声，风声，还有我的心跳声。在时间的荒野里，我们固执地等待，无非是等一个懂你的人出现。子渊，我终于等到了，有人愿意用心听我们的过往了。再睁眼时，我已泪湿楼台。

02

大学开学后不久，我和一帮室友在周末去爬学校旁的岳麓山，那种满目可见的红枫美得颇有些惊心动魄，一群女生激动得在山间窜来窜去，待兴奋的我们回校时，在宿舍外迎面走来三位男生，笑容满面地喊出了我们其中一位室友的名字。

三位都是唐晓的高中同学。我一眼便看到个子最高那个少年，他并不是最帅的，但身姿挺拔，一张国字脸透着些沉稳，一副黑框眼镜却又兑出一股子书卷气。风度翩翩的模样让在山里蓄了一肚子诗意的我，来不及放下手中的枫叶，便想唱一首关关雎鸠。

客套的寒暄声中，他的目光望过来，与我打量他的目光刚好撞上，他竟然冲我加深了笑容！我有些害羞地转开目光，却发现大家都在盯着我笑，他径直朝我走来，伸手在我头顶轻轻一触，竟然拿下了一片红枫叶！“很衬你的肤色！”我听到他含笑悄声说了句。

这是我与王子渊的第一面：我扎丸子头，顶红枫叶，被他的笑容晃得心似小鹿乱撞。

03

王子渊成了我的数学老师，因为期末我挂科了。高考砸在数学上，让我对数学生出种抗拒来，怎么也学不好。而王子渊是数学系的高材生。

唐晓不顾我的阻扰，一个电话过去，王子渊居然同意了。于是，每周六相约在空荡荡的课室，他给我补课。他讲课很有逻辑，会把同一概念的题由点到面全给我梳理一遍，慢慢地我对数学也起了些兴趣。在课堂上能勉强跟得上老师的思维了。而我与王子渊也日渐熟悉，但他对我似乎始终刻意保持着一种距离，我总觉得哪里怪异。

有次课室做考场，唐晓约我去他宿舍玩。等我扑哧扑哧爬到最后一个楼梯间时，抬头一看，王子渊竟然在上面等我们，阳光从旁边的窗口射在他脸上，弥漫出道道金光。显得他英俊极了！等我一鼓作气爬完楼梯到他跟前，我来不及平息呼吸，便喘着气眼睛晶亮亮地看着他由衷地喊：“王子渊，你真帅啊！刚差点把我看呆了。”

他似乎被我惊吓到了般，竟偏头躲开了我的视线。很快他转过头来，摸了下我头顶，一言不发就往宿舍走去。我被他不自然的一连串动作弄得莫名其妙，看了眼唐晓，她捂嘴偷笑个不停。

我亦步亦趋地跟在王子渊身后，偶然间一抬头，看到他耳根旁有一处可疑的红云，且极快地蔓延。

原来他喜欢我！自小我就是个比较敏感的人，只是他对我一惯不远不近的态度迷惑了我。原来是近情情怯啊，这念头一起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所有的事情都得到了解释。

04

第二天，他在课室给我补课。当我在草稿纸上解题时，察觉他似乎在偷偷看我。我“嗖”一转头，果然逮到他闪避不及的视线。他轻咳一声，“想看看你解题步骤对不对？”再也骗不到我了！我似乎得到了尚方宝剑般地笃定了，他的喜欢。我扬起自认为最甜美的笑脸，不说话，只看着他，看着他。

他开始还能与我对视，渐渐地他的脸红了。他转回书本，有些慌张地问我，“你今天怎么了？”我咬唇不笑出声来，在草稿纸上“刷刷”写上两行字：“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他看了字条，并不看我。一会传回草稿纸，上面写着：很想摸摸你的头，牵牵你的手，又怕你残忍地说“NO！”我吃吃笑开了，看着不敢转头看我的他，耳后根都红成了一片，在草稿纸上写：朕已阅。所奏之事：准。

这次，王子渊终于转过头看我，笑得满面春风，如初见时般笑得我心似小鹿撞。

王子渊成了我们系的模范男友。因为他不止于嘘寒问暖，他还用他的耐心把我变成了励志姐。

恋爱伊始，他总是深情地看着我，遥遥，多想每天一睁开眼就看到你。我心花怒放：“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边。”天边没去，我陪着他围着学校操场边，一个运动懒癌跑成了全马选手，连篮球我都能投稳稳的三分篮。一个珠圆玉润的滚滚不见了，我往哪一站，哪就是风景，大S啊。

更甚至于，恋爱中的我，妙笔生花，写了无数锦绣文章，有幸得到系里保送研究生名额。

任何校园情侣都逃不过的劫。我们却自有安排。

他父亲在当地身居要职，于是子渊回家乡成了一所高中学校的数学老师。他跟我承诺：等我毕业前一定将工作调到省城。从学校到他家坐火车也不过三小时而已。于是，我们开始了快乐的异地恋。

05

并没有觉得有多难，因为彼此的生活进入新阶段都非常忙碌。周末子渊大半时间会赶过来看我，走时留下我的生活费。我自是不肯要的，他会一边拉我的长发帮我剪着分叉，一边虎着脸说：“我赚钱不给老婆用，还给谁用？”在他怀里看小说的我瞬间就被甜化了。我用笔记本一笔笔记下来，在扉页上命名：爱情白皮书。

我会在他走后的周一，寄辛苦两周编好的围巾和诗：“欲寄君衣君不还，不寄君衣君又寒。寄与不寄间，妾身千万难。”他收到后会发微信附上他戴围巾的照片，还有两字：“调皮！”

远却近着，我总以为这样的三年五年也许就是一辈子了。期间他母亲脑出血，抢救后幸无大碍，只行动间没以前便利。我邀唐晓一起去看他的母亲，他母亲非常严厉，在他家的整个下午，我都没敢怎么说话。

此后半年，子渊来看我的时间便少了，而我自己即将毕业，不停地在收集各种就业的信息，我只不断地催促子渊准备工作调动，竟然也没有察觉子渊的主动联系越来越少。

06

分手来得十分出乎我的意料，但子渊说得很平静，显然是深思熟虑，“遥遥，我母亲身体不好，我决定留在老家，很抱歉不能遵守承诺……”

我脑子里“嗡嗡”地响成一片，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打断他的话，“子渊，你要留在老家，我也可以去啊，为什么说分手？”他静静地看了我一会，“遥遥，我爱上别人了。”

天地都安静，我清晰无比地听到了这一句，还听到他说有个女同事等了他两年多，知道他有女朋友也只是安静地陪伴他，他说他母亲很喜欢她。我曾跟朋友们放言，如果遇到劈腿的负心汉，一定要掉头就走，姿势要潇洒。可这一刻，我竟是追上去抱住了子渊，求他不要走……

07

我不敢相信子渊移情别恋，我坐火车去他的城市。到达子渊任教的学校刚过12点，校门口有三三两两的学生进出。

我站旁边的店铺树荫下，想整理下头发，抬头却一眼看见了子渊和他母亲，还有一个女孩。那女孩一手挽着他母亲的手，一手提着几个便当盒。三个人一起在路边拦了的士，送走他母亲后，他们俩转身进了学校。

一部无声电影，明明也没有亲密的画面，可我明明白白读出了一种生活的默契。原来在我万千难寄一些浪漫的时候，已经有人在他身边给了最踏实的陪伴。我落荒而逃，这次，我走得漂亮。

回到学校，我迅速决定了自己的就业方向，我谢绝了老师让我留校的美意，应聘去了南方一家知名民营企业做销售，所有人的劝阻被我抛在脑后。我在文字里浸淫多年，读百家文，行百家事。我喜欢有挑战性的工作，需要超高领悟力和沟通能力的销售工作是我首选。

我凭着一股倔强，一个人来到陌生的大城市，开始我的销售生涯。到第三个月，果然开出大单，业绩惊艳了全公司上上下下。

拿到业绩工资那晚，我给王子渊的微信转了一笔账，是爱情白皮书上我一字字甜蜜数字的总和。

一个小时后，王子渊给我回复：遥遥，你总问我，为啥那么喜欢帮你剪头发的分叉？因为我总有不安，似乎总也握不住你，连那头发分叉都让我心惊。而工作将近三年，我才明白，我的不安源自我们不同的性格。我喜欢安稳的生活，而你对所有的挑战都焕发出一种光芒。你和我，是两条平行线。有些事，“不得”比“得到”更珍贵。但我真心爱过你，如你爱过我一般。我不后悔，也请你不悔。

压抑了大半年的伤心在这一刻排山倒海地向我涌来，爱过，错过，不悔就好。丝丝缕缕缠绕于心的刺痛里，又开出星星点点欣慰的小花。我恍惚间忆起泰戈尔的诗：“尘世上那些爱我的人，用尽方法拉住我。你的爱就不是那样，你的爱比他们的伟大得多，你让我自由……”

我默默删除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我设想待我回看这段情时，无色声香味触法，无垢亦无净，待那时或许再见，寻常寒暄，再问及彼此孩童姓名，也足以偿还这一段爱恋。

然，不及料，再见时只余满怀秋风，一行清泪。我又无数次曾感激我那不顾一切的伸手一抱，料想，总归告诉过他，我如此爱过他。

08

在我工作第三年，我被派往国外，负责建立新的销售区域。在昏天黑地的忙碌中，突然接到唐晓电话，竟被告知王子渊离开人世已近半年。

我当时连声反问了三句，并且亏得旁边同事搀扶及时，才不至摔倒在地。原来他一再不准唐晓告知我，他是因为白血病走的，走得很快。

可我怎么能不来？这么一个纯真而良善的人消失于人世间，那难受让我几近窒息。虽久不联络，虽那段爱情已经在我记忆最深处归于平静，但王子渊于我始终是一个温暖所在。谁能在转身后还妥善维护你爱的能力，这样的人该被感激。

我买了最近的航班即夜赶回。所幸，子渊的妻是位温婉而豁达的人，她握着我的手说：“子渊说你最后肯定还是会来，他看到你过得好，一定也会很高兴。”

嗷嗷待哺的孩子，悲痛欲绝的老人，还有这个只在学校做文职工作的妻子，都让我心痛。我迅速在当地调研，走街串户，我花了两个月时间，创立了一家母婴用品店。到正常运营后，子渊的妻子催我回去。这个瘦弱的女子坚强地挑起了所有的担子。

每年我都会专门去这个城市看他们，还有他。总会有些故事流传，我身边有太多人流连又走开，他们没有勇气走近一个照顾前任妻女的人。

09

唐晓劝我，不要再来了，会让人误会，而我只是笑笑。我毕竟还是相信爱情，以前没有看懂彼此，这次我固执地要等这样一个人。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懂得人世间，除了爱，还有义。

我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