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工作的地方,离家乡很远。唯一的思念,都寄托在手机上了。
父母亲丁点不识,手机通讯录里,都是一些密密麻麻的老傈僳文。
我试着用汉语,把自己的名字存储在父母的手机里。老爸说,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现在学,已经来不及了,还是用老傈僳文吧。我放下了更改通讯录的念头,怕父母混淆,打错电话。
姑姑出嫁远方,爷爷家里,就只剩下爷爷一人了。表弟表妹都在上学,叔叔婶婶,都忙于生意,很少回来。叔叔托亲人来,照管爷爷的晚年的生活,顺代照看牲畜。
爷爷八十有余了,身体状况渐次愈下。爷爷总喜欢拿一根拐杖,弯着腰在院子了放养鸡鸭,可大半已经数不清有多少鸡鸭了。爷爷弯着腰在院子里,孤零一人自言独语,没人陪伴,能沟通的,就只剩眼下的一群鸡鸭了。
每次回家,我总不忘给爷爷买个瓜果,几包零食。每次探望爷爷,爷爷老是佝偻着身子,颤巍巍的守着一群家畜,养大了,自己却抓不了一只鸡。是啊,日子渐渐有了好转,爷爷也不能受用多少了。
我拿出一包零食,递给爷爷,爷爷总爱翻来翻去看不停。待看够了,才慢吞吞地对我问:“孙儿,这是什么东西呢?”
我耐心地回答着:“爷爷,这是鸡腿,从我工作的地方买来的。”
我替爷爷撕开塑料包装,把鸡腿递到爷爷手里。爷爷慢慢撕下一小块,送到嘴里慢慢回味,对我说:“这世界上有如此美味,我长一辈子,今天才知晓!”
每次与爷爷的谈话,我都不敢提及奶奶,因为爷爷的眼里,总会泪眼朦胧。可不知不觉,我们又一次谈到了奶奶。
这次,爷爷没有像以往那般消沉,认真注视着我的脸,坚定地说:“孙儿,我已经很久没有去看望你奶奶了,我们一同去看望一次吧!”
我替爷爷找到了那把奶奶生前最爱的镰刀,备好拐杖,循着送走奶奶的那条路,颤巍巍走出家门。
来到奶奶的墓穴旁,早已野草深深,满眼荒芜。爷爷握着拐杖的手,不断抖动,站在坟前,轻轻鞠躬,对着奶奶,细语喃喃。而后弯下腰,把墓穴旁的野草,一棵棵连根斩断。我来到爷爷身旁,把斩不断的枯草,斩不断的相思,连根拔起。
这是第一次看望奶奶,想不到,也是最后一次看望奶奶。
时逢黄昏,漫天晚霞,静静地洒在爷爷佝偻的身背,犹如奶奶那昔日的脸庞,对着爷爷格格地笑。
夜幕将要笼罩整个世界了,爷爷仍旧不肯动身。我一再催促,才说了一些道别的话,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奶奶的坟穴。
其实,爷爷与奶奶的对话,与其说是道别,不如说是重逢。
那天晚上,零星点点,过往依稀,我陪着爷爷,爷爷道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话题回到20年前,回到那段小学二年级的日子。
爷爷说对我,那年爸爸妈妈对我百般刁难,其实是爷爷的主意。看着一个偌大的家族,目不识丁,整天吵吵闹闹,爷爷心理万般难过。为了我的前程,思来想去,决定用一个计谋,让我重回学校。
爷爷告诉爸爸妈妈,既然我不爱读书,就让我尝尝苦头。
那时,爸妈对待我的态度,很是严厉,不惜让我饥肠辘辘,只为唤醒自己的梦想。
时过多年,过头一想,如果不这样折磨我,我怎么会知道那几年的日子有多苦?如若不让我在暗夜里独眠,怎会知道光明的可珍?如果爷爷不把热气腾腾的米粥送到我的手里,含泪吞下,怎么会尝到眼下的福缘?
爷爷晚年的日子,甚是孤苦无依。后来,皈依了基督,找到了朋友,从此与奶奶,天壤相别,各处坟穴。
站在爷爷的坟墓前,心里翻腾,欲言又止,对我的恩赐,可恨我今生无缘回报。
我的爷爷,就安静地安葬在这里。
看着一堆堆荒草,看着被虫子啃食的十字架,我又想起了爷爷在世时的点点滴滴,不禁心潮腾涌,潸然泪下。
夕阳西下,爱人轻轻拉过我的手,来到坟前,深深鞠躬,喃喃细语,从此话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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