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奶

妻奶

  文/长江

        妻奶，顾名思义，就是妻子的奶奶。

        妻奶有四个孩子，三男一女，都生活在一个村子里。岳父弟兄排行老二，妻奶和三岳父一家人生活在一起。

      那时我和妻子还尚未结婚，去妻子的家两三次，来去匆忙，未能和妻奶见面。从妻子那里大概得知，妻奶一生非常勤劳、贤惠，七十好几的人了，还不闲着，忙完山里的，再忙家里的。这里所说忙山里的，并不是指田野农活，妻奶主要是忙于山间沟壑捡地衣菜。回家后，还要扫添炕(烧火炕的一种燃料，枯草及牲畜粪便的混合物)饮牲口。最让岳父弟兄生气的是，她大过年都不歇假地上山捡菜，有次出门正好被三岳父撞了个正着，气头上，三岳父夺过筐子，随手扔了好远，语重心长的说:"妈，你这是何苦呢?你这样做，让我们弟兄颜面何存?咱日子过不下去要让你这样吗?大过年的，猪骨头吃了，你在热炕暖着不好吗?子女都不孝顺吗?”妻奶也是委屈的哭，说她牺惶腾，山上转一会儿，心急的慢些。就这样，散心成了妻奶捡地衣菜的最大理由，只要老人心绪宽慰，子女们基本上默许了妻奶的行动。积日累月，大半年下来，妻奶捡的地衣菜能盛满几麻袋。有方便的车，三岳父带到县城里变卖成钱，然后再一文不少的交给妻奶。妻奶的短褂里面有个存钱的口袋，妻奶的钱用一块旧手帕包紧裹好，存放在里面。有孙子孙女来看她，她就拿出来，这个五十，那个五十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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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衣菜又叫地耳菜，地木耳，  地软，地皮菜等，富含高蛋白，维生素，蓝藻素及钙，磷，铁等各种营养成分，可做汤烧菜,  营养价值同木耳、发菜不分上下。多见于荒山野洼，沟壑坟丘，它贴地生长，爬附于荒地，岩石周围的土表草丛之中。外形酷似木耳，  呈波浪形片状，是真菌和藻类的结合体，为土壤气生藻，颜色有点像紫菜。捡地衣菜要跋山过沟不说，光下蹲捡菜的功夫，也会累的腰酸背痛，手脚麻木。当晴天日晒，气候干燥时，藻体水分干缩，呈茶褐色片状，因菜小捡起来相当费神。雨后或有露水时，  藻体吸水膨胀，肉质呈橄榄色片，大片大片的可以从泥土上往筐里刨，一双手也会皴的不像样子。妻奶年纪大了，  身体不灵活了，每次捡菜时，都是躺下来捡，捡完这边，翻个身再捡那边。一身的衣服也就粘满了泥土杂草，看着让人于心不忍。

妻奶

      第一次见妻奶，还是年前腊月的一个傍晚，那天在县城看见活鲤鱼，鲜嫩肥美，就买了几尾带到妻子家。岳母给别人家帮忙压粉条，我就揽了做饭的活。岳父见饭菜丰盛，就唤来刚从山上捡菜归来的妻奶一同享用。妻奶进厨房门，看见我怔了一下，我连忙唤了声:"奶奶!”妻奶说:“哦，这就是白草塬的个娃娃吧?”我答应着，一边给妻奶让座。妻子也盛好米饭递给妻奶，我把剔除鱼刺的鱼肉不时地夹给妻奶吃，妻奶反倒表现的很拘谨。只是蒙着头吃饭，不停地说:“我地乖乖，我的胃不好，吃不了太多，娃娃做的鱼味道香腾,你们都多吃上些。”半碗米饭吃完后，妻奶嚷叫着要走，要去饮牲口，喂炕眼，还有一大堆活等她。我们只好把妻奶送出了大门，晚上，岳父从妻奶家串门回来说，你奶奶见我没告诉你来咱家，一个劲地埋怨，她衣服都没换，脸也没洗，手也没洗，这一下把人丢尽了  。她都辱人(害羞)的吃不完饭了。哈哈!我觉得妻奶奶太可爱了，见孙儿女婿有必要那么正式,  那么讲究吗?

        妻奶就是个讲究人，别看成天和泥士打交道，家里的卫生摆设都收拾地干干净净，像模像样。粗糙的双手能烹饪出可口的饭菜，特别是米黄面馍馍，酸菜莜面干饼，荞面焪馍馍，血面摊饼，猪油推推，洋芋盖被等都是馋嘴妻子天天所念叨的。

        第二次见妻奶，是在大年正月初三，清晨有薄薄的积雪，妻奶踏雪而来，从短褂的口袋里翻出了她用手帕包裹的私房钱，递给岳母，让岳母数着给我们几个孙子辈平分。我推让着不要，妻奶说:“狗娃这是忌俗，  你不要，我就当成你嫌钱少了”。我笑着说:"“看奶奶说地，那有啊!”妻奶又说:“这是我心意。”怎么能拒绝一位老人的热情和期望，我和妻妹的男友都拿上了奶奶给予的崭新票子。

      妻奶是个命苦人，前些年丧偶不说，最受打击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妻奶去年糟蹋了个女婿，也就是姑父。姑父一表人才，  知书达理，有县长的派头，参股于平川煤矿，又在家乡太平镇开面粉厂，资产过百万。最难得地是孝顺，给妻奶洗衣服洗脚，这是时下青年人所抹不开面子或不屑一顾的事。然癌症难医，就这样英年早逝。妻奶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姑姑了。妻奶交流不过三句，她就提及失去女婿之痛，像《祝福》里的祥林嫂念叨阿毛一样，精神恍惚，眼泪不由自主的掉。每天转山捡菜来排泄牺惶的情绪也就不难理解了。

      妻奶的苦，苦在她心里什么都明白。我来山东之前，她大病一场，陈年不犯的顽疾又复发了。起因是外孙子把他家里前些年准备建房的砖卖了,  老家迷信上有说个法，老人家去逝前三年，留恋家人，灵魂不时在人间游荡，一般家里不兴建土木。三年之后，  天朝给大小分个官，有了职务，才会安顿下来。妻奶估计一直惦记这个传说。忧虑成疾，犯病时说，女婿给她托梦，他走了才多长时间，就开始变买他置办的家产了?他的孩子尚小还不懂事，你们都不懂吗(质询岳父弟兄)?生前我也是莫少关照顾你们?你们不会就不会照看一下我的妻儿老小，云云。语言里透出的都是爱之深，痛之切的骨肉之情，听来让人悲恸。情绪激动时，我们好几个人按不住妻奶，她拼尽全力，用手抓捞自己的身体，几绺华白的头发也被她撕扯下来，现场不忍目睹。妻奶犯病过去后又念叨，“我刚梦见你姨奶奶(妻奶的姐姐，已乘鹤西去)叫我过去。”唉，妻奶的身体已大不如前。

        姑姑，邻居亲戚，时不时给妻奶送上些羊肉让妻奶熬汤滋补身子，妻奶一口都舍不得吃，她又记挂着县城里的妹子，那个你姨奶奶最爱吃羊肉了，你们(指我和妻子)去县城给她带上，让她剁上些洋芋蛋熬汤喝去。“奶奶你这又是何苦呢?人家的孩子都干公事，不缺羊肉，你的身体弱得走路都不稳当，你就不会自己吃了”，我说。“唉，我地乖乖，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嘛，一年待在县城里也烦腾，一辈子就不爱做饭，到老了还得给城里的读书的孩子做饭，心也一会儿不得清闲。你要是觉得肉太少，丢你们的人就不要带了。”妻奶明显有点生气，这肉不少，有你们沉甸甸地姊妹深情在里面。就这样，两三块羊肉被我们带到了县城。

        妻奶的子孙都孝顺，每次赶集回来总要给老人家买只老人爱吃的静宁烧鸡，但老人的肠胃大不加从前，消化不了太多的美味，而她心中记挂的永远都是别人。

        终究熬不过病痛的折磨，妻奶在三年前永远的离开了我们。她的音容笑貌一幕幕呈现在眼前，还是那么的和蔼可亲，善良慈祥，生动鲜活，妻奶一直在我心中。今天是妻奶走后三年的祭日，长江无以为记，作这篇文章以记之，愿天堂里妻奶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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