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猪菜

文、长江

        麦黄六月拔麦，十一腊月杀猪，庄稼人的生活总是跟天时节气紧密相连。进入十一腊月，村东头猪吼，村西头猪叫，肥猪哼哼，瘦猪也哼哼，整个村子弥漫在一种猪吼狗叫娃娃跳的节前气氛中。

　　过了玩猪脬子的年龄，最惦记的就是杀猪菜了。“穷没干，早吃饭”的农村，杀猪菜更早一些，日薄西山，已有几缕炊烟腾空，暮霭还未笼罩的乡村上空弥漫着杀猪菜的浓香。学堂归来的孩子们，书包炕头上一扔，跑到马路上寻找猪肉飘香的人家。十一腊月清汤寡水，一嘴肉充满了诱惑。主家院子能聚上十几个小馋虫，乡里人好客，杀猪菜少不了孩子们的。但不是每一个孩子都有那个口福。记得那年姨夫家吃杀猪菜，大人们在屋子里吃，我们小孩也在院子里吃上了，马员外心疼马娃，把他的两个孩子安排到屋里和大人一起吃，这让别的大人很不舒服，特别让牛炮看不惯，他听到院里有自己的孩子，炮就点着了，箭一般冲了下去，鞋子未穿，三两步跨到院子里，一把拽起自己的孩子，一顿脚踹，骂道，“狗日的孙！羞皮花脸的！往家里滚！”姨夫拦挡不住，孩子拖着哭音被赶走了。回到屋，大伙都骂牛炮太炮，娃娃都那个样，再说能吃多少！牛炮看了一眼马员外，说自己是人前教子，搞得马家父子难堪。小孩跟着大人寻饭吃，会被庄间人笑话，父亲也极为反感，我经常是在主家的大门口溜达，有幸被叫进屋吃杀猪菜，也只在厨房，这样不会被父亲看见，吃完饭嘴一抹，回到家再喝凉水，因为我是冲杀猪菜去的。

        杀猪算是十一腊月的个大事情，乡里乡亲，左邻右舍都要请，杀猪菜自然备得充足，杀猪的前一两天，先发上一面盆的白面，蒸上几屉馒头花卷，还要上集买些炒肉的调料，再买上些香菜、蒜苗等新鲜蔬菜。洋芋窖里再拾上半筐子洋芋萝卜，洗干净了，切丝或切片，烧一锅开水的功夫，捣鼓点蒜泥，屋檐下再拽上几个干辣椒，就等猪肉下锅了。

　　死猪上了架，一番精心刷洗，就可以开膛卸肉，冒着热气的肝花心肺、肋骨、猪脖子和挑选的瘦肉最先顶锅盖。当翻完猪肠子的师傅们进院子时，厨房里已是烟雾缭绕。围在火炉旁一顿茶的功夫，杀猪菜已经做好。菜最少也得六盘子，大致是排骨、瘦肉片、肥肉片、凉拌猪肝、粉条炒肉、蘑菇炒肉等不尽相同。来吃杀猪菜的除帮忙杀猪的人之外，还有德高望重的庄间老者、主家的亲朋好友等，庄农人实在，肉菜是对朋友最好的招待，当然火炉边最少要温上二斤老酒。

　　父亲是个讲究人，吃杀猪菜前，先让我给大家敬个酒，父亲再给每人看个盅，然后酒摆中，由其中一人打通关，众人应关，猜拳行令着喝，一关几个酒事先讲好，不许耍赖。不会划拳的，可以敲筷子，“虎、鸡、虫、棒”的吆喝。还有的打砂锅“石头、砂锅、水”或叫“石头、剪刀、布”。男人喝酒无非三个层次，口腹之欲，情感之欲，争胜之欲。吃杀猪菜，口腹之欲和争胜之欲更为强烈，常常争得面红耳赤，人声鼎沸。划拳要叫的准，要做到眼疾手快。经过吃杀猪菜的耳熏目染，课间十分钟，同学也开始互相切磋技艺，“五魁首啊”！“八马跑啊”！“三桃园啊”！吼声能把老师招引来。长江拳臭，输多赢少，但嘴上功夫不差，眼看赢不了，唱一出现编的拳令逞能，“咱俩好啊！日你嫂啊！你哥来了，咱赶快跑啊！”急眼的同学们都涌向我来，一个个叠在我身上摸牛牛，当上课铃声响起，老师进教室时，我最后一个从地上爬起来，提着裤子往座位上跑。免不了被老师讥讽几句，“周（这）个周，人瘦干了，脬子才甩欢了！”教室里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我羞赧的用袖口抹一下嘴角的口水，拭在袖口的都是飘着杀猪菜香的猪油花，有猪油花飘香的日子里，课上的十分精神。

　　当杀猪菜吃下一大半时，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更多的精力都放在酒上，再添些凉菜即可。厨房又开始烩菜，粉条、萝卜、洋芋、肥瘦肉要烩上半锅，花花绿绿的也很诱人，叫热和菜也好，叫大烩菜也罢，是要给左邻右舍品尝的，东家一碗，西家一碗，送出去的是一碗问候，一碗真情。碗去没有空着回来的说法，白草塬有的是碗簸子和酸果子。载回来的岂知是这些，同样是一碗感谢，一碗真情。杀猪菜像一条纽带，一份维系黄土魂上的乡土情。

　　十一腊月雪花飘，又闻猪肉香，家乡的这段时间，猪又开始扎推的吼，赚钱的刀客一天要宰上七八头猪，主家只等着收个肉即可，杀猪在农村已算不上个大事情了，也没有了吃杀猪菜的传统，总觉得乡村缺失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