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异乡，黄昏，初雪

 小时候住在大家族里，一个家族好多户人家，从来不缺玩伴，人，狗、猫、鸡、鸭，稻田，黄土路，龙眼荔枝树，甚至是竹林里的蝙蝠，田埂里的小青蛇，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有生命的，无生命的，有毒的，无毒的，都是我的。从小百毒皆染，又百毒不侵。

 想想还真是一个神奇的孩子，怎么这么不一样？

 我已经二十出头了，一个大姑娘了，我妈还经常跟我说：“你啊，小时候，有一次我做了一天工，回到家已经很累了，烧火做饭，那时候我看到你跟一帮侬儿在外面跳来跳去，知道我回来，一溜烟就钻入我怀里，坐在我大腿上……别的小孩都在外面玩，就你跟别人不一样，你从小到大就跟别人不一样……”

 每次我妈说起这件事，脸上都写着宠溺，我总是回答怎么可能，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她说你怎么可能记得，然后笑，我爸也跟着笑。所以这件事是真的，我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

 好像从我记事开始，我的世界就很少有我父母的影子。记忆中最早的父亲，是有一年快过年，所有的大人都跟我说我爸爸快回来了，我脑子里没有一点爸爸的样子，他们总是逗我，总是跟我说看我爸回来了我还乱不乱跑，肯定叫出来玩都不出，他们说多了，我也就有所期待了，我爸要回来了，快回来了。

 我还蛮乱跑的，家族里所有能翻上去的阁楼我都上去侵略过了，我自己搬不动梯子，也不可能叫大人帮我，他们是肯定不会帮我的，他们都不想让小孩上去，说上面有鬼。我每次都先爬上旁边的围栏，然后跳起来抓住上面的木板，然后靠手臂的力翻上去，摔下来继续翻，反正总有一天会翻上去的。终于翻上去之后，刚开始觉得上面很黑，什么都看不见，很害怕，然后就一下来跟人家哭。后来，上去多了，拿着一盏火水灯，在上面翻来翻去，看一些很有趣的东西，一呆就是一天，晚上下来报告我在上面都看到了什么，大人都说我胆大，也只有我才这么做。

 阁楼就是杂物房，什么东西都有，什么东西都很有趣，什么东西后面都有一堆故事，我会给我奶奶描述我看到的东西，问它怎么来的，拿来干嘛的，干嘛又放在阁楼。我可以在阁楼呆上一天没错，我也可以第二天就对阁楼不感兴趣了也没错，我每天都会去不同的地方寻找新大陆，总是不安分，又能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准时出现在家门口，因为快到吃饭的时候我爷爷都会坐在门口等我，我回来的时候一定要跟他说我回来了，回来晚了还会被打，尽管他一般都是吓唬我，但是我也怕他。有时候，玩得忘记时间了，又看见他在门口的话，我就会躲着他，偷偷地从他眼皮底下逃过去收衣服，抱着一堆衣服经过他的时候，跟他讲：“我早就回来了，刚刚去收衣服了。”每次这个时候他就不理我了，摆摆手让我进门，虽然这个方法很管用，但我也不敢经常用，在小时候的眼里，我怕我爷爷，他不管我怎么疯，但在他面前我总是规规矩矩地，怕做错事情。别人家的孩子都爬到别人爷爷的肩膀玩，我不一样。

 爸爸回来那天，我在后院跟别人玩，有人来叫我，说：“你爸回来了，还不快跑回家。”我丢下东西转身就跑，到了家门口又停下，我看到好多人在我家，我畏缩地站在奶奶旁边，不说话。我爸看见我了，所有人都注意到我了。我爸叫我的名字叫我过去，别人也叫我过去，叫我叫他，我走向他，他走向我，他抱起我，累了让我下来，我不愿意。然后那段时间，真的没出门，每天在家上蹦下跳，谁叫都不出去。

 那时候经常是，我烧火，奶奶做饭。我喜欢在奶奶煮菜的时候，端一个小板凳，踮起脚尖，趴在灶台旁边，看她煮菜，嚷着叫她教我，让我也炒一下。长大一点之后，我会召集小伙伴，到对面摘木瓜、指天椒或者小米椒，木瓜去浆，去皮，切薄片，加盐洗，放醋和辣椒腌制，一帮人围着等，十几分钟之后捧着罐子爬到楼顶天台，一帮小孩围在一起吃，辣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有时候，只是自己一个人，在厨房糊弄来糊弄去，学者样子煎饼吃，然后等人回来之后，一脸得意地说：“我炸了饼吃，吃完了，不给你吃。”然后人家不理我了，我又从碗柜拿出一个来，端到人面前，求人家试试看，等着人夸。

 小时候，我总是喜欢在饭前喝菜汤，菜快上桌的时候奶奶总是问我要不要喝菜汤，喝的话就少放一点盐，专门倒出一点来给我喝，不然我想喝的时候会因为汤太咸了喝不下，但汤味道淡了，菜更没有味道了，所以我们家的菜，因为我的缘故，经常都很淡很淡。可是白粥不放盐，我是绝对不喝的，他们都说我是白鸽。我应该还有很多不一样的，只是我一下子想不起来那么多，但这么一想，我小时候跟很多人不一样，这也许是真的。

 小时候的生活几乎没有妈妈的影子，妈妈在小时候的我的世界里没有记忆，等到小小的我有与妈妈的记忆的时候，我都在城市生活，在城市上学了，大家族从那之后，就很少回去了。

 我长大了，不知羞耻地长大了，我发现我与很多人不一样，甚至会觉得我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最近，终于过了好久，我才从现实世界里得到一丝喘息，把专业书丢一边，翻一本好久不见的文学杂志，随手翻开一页，整个人都快要融化，里面一字一句的描写都跟平时所接触的表达不一样，那种华丽而不失真的表达让我觉得很痛快，很舒服。平时所接触的文字基本上是没有生命力的，虚无的，假假的。说实在的，我很久很久没有接触这些东西了，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一段描写产生怦然心动的感觉了。

 我们每天接触的信息都太多了，每天接触的信息都太过于哗众取宠了，我大概跟很多人一样，微信关注了很多公众号，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会每天点进去看，只要红色小圆点一出现，我就会点进去看，乐此不疲，但过了几天，我就再也不看了，它给我的东西不是我想要的东西，太多的压迫性的道德绑架式的表达方式配上一段臆想的故事情节和貌合神离的文字让我感到难以呼吸，好像假如不像文章说的那样去做那样去想，一切都没有什么意思，人生好像过得浑浑噩噩地。看似正能量，给人带来的基本都是不好的体验，看多了就免疫了，好看的题目我都不会点进去看了。

 好像我们承受的，都是被迫承受的，被人牵着鼻子走，甚至被人绑着灵魂走，没有一点思考的自由。最简单的道理，自己动脑筋解出来的数学题，才算是懂了，抄来的有什么意义呢？

 我与这世界格格不入，需要安静的时候，到处都是噪音，需要放肆大闹一场的时候，哪里都写着“不可以”的标语，甚至不想接受快餐文化的时候都要被迫地去接收，我当然可以控制自己，假装不动声色，云淡风轻，但最重要的是，我不开心，一切就没有什么好的意义。

 愿我们都能不忘事物本质的意义，就像我来这里写文章，我只是喜欢写，就像你来这里看文章，就是喜欢看，就像蓝天白云，那么漂亮。

故乡，蓝天，白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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