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君梦遥
我站在医院八楼的过道,隔着密集的金属护栏透过玻璃窗看着脚下的一切。
眼前是一个被几米高的水泥墙围成的长方形院子,院子中不但有着一排排各式各样的体育器材,而且正中间还有一个篮球场地。正对着篮板的一面围墙上有着两扇银白色的大铁门,铁门被一道粗粗的铁链串在一起,上边挂着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锁子。
此刻,院子里有很多穿着白蓝相间病号服的人,他们脖子上都挂着一个铭牌,铭牌上有着他们各自的照片以及姓名。他们有的正在体育器材上做运动,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蹲在地上数着蚂蚁,还有一些人要么唱着、要么哭着,更惹眼的是还有几个人在疯狂地攀爬水泥墙,嘴里还大喊着:“放我出去,我没疯!”
毫无例外,光滑的水泥墙上没有一个人能爬到高处。即使爬了上去,墙顶上依然有着几米高的铁丝网,这网由防锈的铁丝缠在深深插入水泥墙中的金属栏杆组成,坚不可摧,牢不可破。
没错,这是一座专业的精神病院。
每年这里都会收治大量的来自全国各地的精神病人,这些人毫无疑问都是在别处治疗无效后转来的,而且他们其中的有些人还极具攻击性,因而那些极具攻击性的人都被强制困在治疗室不得出来,能放出来在院子里活动的都是经过专业治疗后病情稳定或者好转的人。
还有一些人,就是在基本治愈后还要观察时可以在治疗室外的过道随意走动,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经过半个月的临床观察后他们就可以出院了。
届时,这些人的家属会拿着鲜花水果来接他们出院回家,同时还会把一面书写着“妙手回春、华佗再世”的鲜红旌旗挂在我们办公室的墙上,而且他们在临走之前还要拉着我们拍照留念。
我作为这家医院最权威的专家,近来却是饱受外界质疑。
先有一个处于临床观察期、马上就要出院的患者撞破了过道的玻璃窗纵身跳下去粉身碎骨,可是在我们刚给玻璃窗加了结实的金属护栏后,又有一个久治不愈、病情加重的病人的家属把我告在了相关部门,原因是我在病人不配合治疗的情况下多次采用不人道的强制性措施,这些措施反而造成了病人病情的恶化。
更为可恶的是他们竟然在网上大肆宣扬,以至于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的舆论风波。
于是相关部门的领导责令我立即调整治疗方案,他们要求我在务必保证治疗好病人的前提下还要给病人舒适的体验,自由的空间,要让他们的家属觉得这是全国最好的医院没有之一,最重要的是要让他们觉得一笔笔昂贵的治疗费用物有所值。
该怎么办呢?
现有的治疗手段基本上对他无效,看来一切还得从头开始,要想真正的治愈他,唯有完全了解他的过去,搞清楚他发病的原因,也许才会有一线希望。
“主任?主任?”
我正在思考中,身后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回头,原来是科室的小刘,新来的住院医师。他把手里的一份文件给我,“主任,这是那位病人的档案,我好不容易整理好的,其中完整的记载了他的过往。”
我微微颔首,对他的工作表示满意。
“你先去工作吧!”我对他挥了挥手,他很快就走了。
正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白纸上有些刺眼,我回了办公室,那里比较阴凉舒适。
文件首页写着“1号病人方羽档案”,我翻过去,第二页又写着“档案分成三部分:发病前1~10页,发病中11~15页,发病后16~30页”。
“小刘做事挺靠谱,不但效率高,而且还很细节,”我在心里赞叹一声,“日后要多培养培养。”
我略一思索,就直接将重点放在了档案的后两个部分,因为发病前的内容无非就是详细的记录了他的生平经历,能获取的信息十分有限,毕竟这个难缠的病人不是先天性的精神分裂。
我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完整地看完了方羽的档案,尤其是重点看了他发病中的那部分,不得不说小刘的文字表述能力十分高超,我深深的陷入了这部分内容所构造的世界中,直至读完才发觉自己眉头紧锁,咬牙切齿,双拳紧握,好似我就是方羽一般,替他不值,代他愤怒、悲哀以及绝望。
我长呼一口气,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好一个身临其境的感觉。
我想了很久,看来只有尝试一下那个方法了。
最新的研究发现,有的突发性的精神分裂是因为病人在不经意间受到了巨大的刺激,这种刺激给他们的精神世界造成了不可承受的伤害,所以他们精神会开始封闭或者分裂以此来逃避伤害,这也许是一种潜在的、自发的防御保护机制。
可是,如果能够恰当的运用角色扮演、情景重现的方法再次对他们的精神世界造成二次冲击,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我的这个想法得到了医院领导的同意和大力支持,于是一切很快就准备妥当了。
医院最大的一间会议室被布置成了一个温馨的家,里边用隔板分别隔出了客厅、卧室、厨房、卫生间,而且相应家具应有尽有,一切都按照1号病人方羽家中的样子布置而成。
为了完美重现病人受刺激的情景,还要有两位一男一女的同事配合我的行动,而我则扮演真正的方羽。我换上了他的病号服,戴上了他的铭牌。
方羽被带到了他的“家”中,他成了这场情景剧唯一的现场观众,其他人等则通过实时监控观察一切。
画面重现正式开始:
夜晚九点,大街上霓虹闪烁,人来车往,整个城市一片繁华。
回家的途中,我买了一束玫瑰花,想着妻子突然看到出差几个月的我抱着她一直想要、而我却从未给她买过的鲜花站在她面前时,她一定会欣喜若狂地迎上来,先与我深情相拥,后给我甜蜜一吻,然后再接过花对我说,“老公,你回来啦?我好想你啊!”
为了给妻子足够的惊喜,我没有如往常一般敲门,而是用自己的钥匙悄悄地打开了家门。入门的瞬间,我就看到了地上散落的两只皮鞋——那不是我的!我的心里一紧,眉头直跳。
客厅里开着小灯,我并没有看见妻子的身影,只有卧室的灯透过没有关紧的门缝露出一种旖旎的光。
我脚步轻盈地靠了过去。
卧室里传来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女人娇媚的呻吟,我透过门缝像个偷窥的窃贼一样,看着他们在里边翻云覆雨。
说不上什么感觉,平静、失望、愤怒、痛恨,最后各种情绪化作一股血气直冲脑门。
我一脚踢开了门,花被我踩成了稀烂,他们惊愕的看着我,我冲了上去。我的老婆十分慌乱,她赶紧将那个健硕的男人护在身后,我一把将她扯在地上,同那个男人撕打在一起。
暴怒之下,那个男人并不是我的对手,然而令我没想到的是,我的老婆却从地上爬起来合伙跟那个男人打我,她扯我的头发,撕我的耳朵,咬我的胳膊。
我冲去厨房,拿起了菜刀,那个男人慌不择路从窗户上跳下去……
即使是演戏,可我仍然累得满头大汗。我去了客厅,看着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方羽,他被固定在正对着卧室门的一张椅子上,他神情平静或者说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为什么他可以如此平静?
他难道不应该愤怒、厌恶、痛恨、伤心、失望、难过……?
我突然产生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这种无力的感觉顷刻间化作一种仇恨,我冲了上去,将方羽连同椅子推到在地,我扇他耳光,捶他胸口,我嘴里一边又一遍地骂着:“方羽,你个疯子!”
突然,他听到我喊他疯子,他笑了。
他的笑容十分诡异,诡异之中还带着几分嘲弄的意味,最后却全部变成一种怜悯的神色。
我十分痛恨他的这种表现,我掐住他的脖子,他开始喘不上气,脸色变得涨红。
谁知他却挣扎着说:“疯子?你才是疯子!”
“方羽,你还要疯到什么时候?!”他几乎是拼了命喊出来这句话。
我惊呆了。
他这是在说我吗?
有人冲了进来,一个,两个,三个,很多很多人,他们将我拉开团团围住。我转头看遍他们每一个人,为什么他们的脸都是如此诡异?为什么他们似乎都在怜悯我的样子?
地上的“方羽”爬起来,他扶着我的头,盯着我反复地说:“方羽,醒过来,快醒过来!”
他距我如此之近,可我偏偏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的声音好似一道惊雷在我的脑海中炸响。
于是,眼前的场景开始变得模糊,然后一幕幕的开始倒退,脑中的记忆也一帧一帧的开始回放。
我头痛欲裂,我是谁?
“你是方羽!你是方羽!你是方羽!”
有个声音一直在我的脑海里重复。
“那他是谁?”
“他是你的主治医生。”
我悚然惊醒。
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清晰,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病号服,胸前挂着一个铭牌,上边贴着我的照片,还写着一行字:“1号病人方羽”。
我抬头看了看周围的人,他们开始鼓掌,原先的“我”走过来也鼓着掌说:“恭喜你方羽,欢迎你回来重新做回你自己。”
一切都明了了。
原来我才是真正的方羽,而我之前一直都在扮演我主治医生的角色,他为了治好我才不得不剑走偏锋采用这种特殊的治疗方法,即通过“角色扮演,情景重现”的方法再次刺激我使我清醒过来。
但我很疑惑,他又是如何做到让我如此完美的配合他的计划呢?
“你们都先出去吧!还有一些问题我要单独的跟病人聊聊。”
眼前的主治医生遣散了其他人。
他们出去后,他走过去将摄像头的电源关闭,然后他又走到我的眼前,再度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催眠!方羽,这不是你最擅长的吗?”
我盯了他很久,露出了同样诡异的笑容。
他接着说,“方羽,让我来说说你的计划,”他略一思考,“那天,你突然发现你老婆在家里跟别人通奸,然后暴怒的你措手不及杀了那个男人。在你完美地处理好那个死人后,你又控制了自己的老婆,你对她采取了长期的催眠篡改了她的记忆,你让她忘记了那个男人的死,只让她记得出轨的事。”
“之后,你又怕事情有一天会暴露,所以你又把老婆出轨的事告诉你的家人,然后你又采取了深层次的自我催眠,你将自己完美地催眠成一个精神分裂的病人,最终让你的家人误以为你是因为老婆出轨的事受了刺激而疯了,实际上你是为了躲过可能到来的刑事处罚。”
“我说得对吧?”他有些洋洋自得,“虽然你的计划很完美,可惜你后来遇到了我,我比你更懂催眠。”
“啪啪啪!”
我不由得鼓起了掌,虽然他的推断稍有出入,但距离真相已经十分接近了。
“那么,你现在要戳穿我的计划吗?”我问他。
“不!”
“为什么?”
“因为我跟你一样,有着相同的遭遇,但我却没有你的勇气!”他突然变得咬牙切齿,神情狰狞。
原来如此。
“疯子!”
我们异口同声地说,“我们都是疯子!”
我们彼此相视一笑:
“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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