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周末,送母亲回家。双脚一踏上松软的土地,便如池鱼入了海,倦鸟归了林,圈马脱了僵。深吸一口熟悉的空气,比蜜还甜,浑身轻松踏实。
由于去冬平田整地,大地被终日咆哮的挖掘机开膛破肚,切割成猪肉一样的长条,一溜溜晾晒在山间。放眼望去,杨坪、南峪、上家坡、牙和的大片土地都呈现出寂寞荒凉的颜色,比瘦羊的肋骨还要干瘪贫瘠沉寂。只有眼前的土地上正孕育着春天该有的颜色:碧绿的麦苗,茁壮的油菜,刚覆上地膜的田地如波光粼粼的池塘,闪耀着银色的光芒。悬耕机轰鸣,三三两两的乡亲正忙着春耕下种。散落在地头坡屲间的各种花树,笼着一层绿雾,正忙着抽芽鼓苞。目光到 处,生机勃勃。
趁着驴儿好拉磨!母亲说,趁着星期天我在,把半亩地膜绷上,保墒种洋芋,否则我一溜脱就抓不住了!呵!说得好像我有多懒似的!其实母亲的话正中我意,正好可以舒活舒活筋骨,抖擞抖擞精神。再说父亲腿脚不灵便,母亲身体不好,侄儿们稚嫩,在家的就我一个膘肥体壮,正是拉磨驴一样的年龄。虽四体不勤,但还能辨得清五谷,拉得动磨,陶渊明一样锄锄草种种豆,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
扛着铁锹,啍着小曲,沐着杨柳风,踏着莲花步,一晃三摇,比夹着课本进教室美十万八千倍。孩子们如出圈的骡驹,提着风筝跳来蹿去,时不时在土里打个滚。地就在村头的胳膊弯里,一进地,母亲比我还高兴,不停地念叨:在地里干活真好。听着这话,我很惭愧,母亲一个人在城里照看着我们兄弟的四个孩子,苦累自不必说。母亲又是个急性子,半生劳动惯了,离开了土地就像鱼离开了水,处处不自在,日日夜夜都在挂念着家里的小麦油菜洋芋萝卜。每到周末就匆匆忙忙赶回家,既要给父亲准备一周的口粮,还要干地里的农活,里里外外不能闲。前两年我还劝母亲少种点地,养好身体比什么都重要,但无济于事。现在我不再劝,我知道母亲离不开土地,母亲在用土中呼吸,就如鱼在水中呼吸,鸟在天空中呼吸,我在文字中呼吸。
还是以前的老规矩,父亲半蹲着后退滚地膜,我和母亲在两边用土苫盖。开春落了几场透雨,我们村又在山阴,一铁锹下去,挖起来的全是湿润的墒情,散发着浓郁的土香。脚印深深陷进松软厚实的泥土里,惊慌失措的小虫纷纷四散逃开。我们一边和路上过往的乡亲打招呼,一边劳作,一边说着闲话。“昨天把人气死了,抓了个瞎瞎(田鼠),跑了!”父亲往上拉了一下呼啦啦乱颤的地膜,接着说:“在山背后安住了个瞎瞎,刚把石头挪开,没防一个转身,跑了!身上还带着半尺长的一根箭。”“你放心,肯定活不了。”我赶快安慰父亲。“我也估计活不了!”父亲似乎放下心来。母亲叹息说十里八乡新推的地都荒着,就我们村的在种,昨天碰见上家坡的一家人,丢下土地全体外出打工。唉!地荒一年,草就锈满了!母亲说得最多的还是孩子,这个那个,如数家珍。说王铮告诉她地里有种虫子,吃的是坏土,拉的是好土,这种虫子越多越好。我告诉母亲,就是咱们的曲蟮,书上叫蚯蚓。母亲又说王瞳嘴巴好,理性长,常在有理树上。晗狗脾气坏,但最聪明,人人都夸听话。又说到城里大杂院里东家的长,西家的短。忽然记起菜瓜籽忘在了城里,直埋怨自己老了,没用了,前说后忘,丢三落四,什么也记不住。接着又扯到正月里耍秧歌的事上。我们就这样东拉西扯,不知不觉已近中午。
地头的残草败叶间夹杂着几棵看灯花,黄灿灿如明晃晃的眼睛,摘一朵,满手清香。西头邻家地里新生的葱苗,绿绿的,嫩嫩的,惹人眼馋。每到地头,我便不由自主地揪几根,嚼在嘴里,辛辣过处,清甜如春。快绷完时,我有点力不从心,手中的铁锹越来越重,渐渐不听使换,猫儿埋屎一般,东一下,西一下,脚下地膜上的皱纹也越皱越多。母亲让我歇会,折回去把我刚才苫的揭起,重新苫了一遍,回头又说起了她那老掉牙的口头禅:“千万不能哄地,人哄地一天,地哄人一年。”我转过脸去,忽然看见地头的白杨树似曾相识,细思之下才想起这是小时候和强强思谋了好久的树,这个树杈子当年只有手指粗,我们计划用来做弹弓,但由于惧惮凤录哥,才手下留了情。将近三十年过去了,这树比我们的腰还粗,可我怎么还没长大呢?母亲说过的话总记不住!
回家的路上,脚步又轻快起来。路旁柔嫩的柳条将舒未舒,柔弱披风。忽而想起一个几近失传的上古玩意,喜从中来!忙顺手折下几根柳条,做了几个柳哨。孩子们从来没见过这个玩意,如获至宝,衔在嘴巴上,“嘟嘟嘟”的哨音嘹亮了整个山村。几个大点的孩子争相效仿,纷纷攀上树去折柳条。
人勤春来早,功到秋华实。回头望一眼明晃晃的地面,我想:待到桃红柳绿时,春意定将加倍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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