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火锅

I’m in here

1

一路向南，在日落之前抵达彭山。
岷江的半茬河水被夕阳染得瑟瑟发红。
一场过云雨，路上的行人不多。
空气湿润而清新，像极了初恋的味道。
关于爱情这场梦，做了好多年都不曾醒。
我决意回到故事最初开始的地方，向往事一一作别。

沿河堤信步独行。
远处的山水因暝色天空的低垂愈发迷离。
而从临近黄昏的夕阳中，
我得到了一种奢望的惆怅。
在遥远的往昔，
彼时我身旁尚有一位安静而亲切的伴步者，
徘徊在这寂静的河畔。
曾不经意约言：
择一个淫雨霏霏的黄昏，
漫步在这条幽静的河边小径。
但随后的日子里，
这番承诺却被不经意的废弃了。
这寂静的河堤，
自从再没有那温柔的脚步，
逐日更显荒芜。
而我，竟惆怅又疲倦地，
让岷江的河水永远秘藏着不为他人所知的快乐，
不敢独自去涉足我甜蜜想像所凝结成的盛景了。

2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已拾阶而下，
走过二十五级河堤，走过渡轮的甲板，
走过正在喝酒涮肉的人群，
在火锅店的角落找了一个双人座，然后坐下。
接着，我才想起，火锅是不能一个人吃的。
灿烂夺目的喧闹会将极度凋零的孤寂无限放大，
随着翻滚的火锅汤底，
逐步侵蚀人的灵魂，
使之愈发脆弱敏感。

从前我们很爱吃火锅。
有时候一群人，有时候两个人。
从哈啤到青岛，从纯生到勇闯。
觥筹交错间，就虚度了一个夏天；
推杯换盏间，就流逝了整个青春。
那时酒杯摔到地上，如今听来，都是梦碎的声音。

3

火锅

你既是如此坦露岁月如刀，我仍可袖手旁观纵容你孤独。
正如我现在决心揭开这页重新开始，
将以往筑起的高垣决然推到，
以期换来你远走日子里片刻的安宁。
你知道，这于我绝非易事，
是长时间酝酿而成的勇气。

服务员递到我面前的菜单，
将我从渺远的往昔拉回现实。
所幸，就以这餐一人火锅结束吧。
按照以往的习惯，点了双人份。
肥牛、毛肚、虾饺、鱼丸，
以及必不可少的茼蒿和山药。
等锅底上桌的时候，
我依稀觉得自己是朝圣的信徒，
虔诚明丽而恭敬肃穆。
而她，仍是我绝望的圣人。

这里的火锅，重麻重辣，
仅靠花椒的数量，
就能让人头皮发麻。
我们都是无辣不欢的物种，
对辣椒的魔力无法抗拒，
对待感情更是浓烈炽热，
胜过二荆条和小米辣。
锅内开始沸腾，

第一道涮的仍是肥牛，
捞出来的时候，
沾满了花椒。
在红亮的蘸料里滚一圈，
送入口中，味蕾在瞬间被完全引爆。
一口啤酒下肚，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都得到了重生一样的满足。
我暂时忘却了心中的忧愁和哀伤，
只感到一股迟来的生动和亲切。

4

从前有人告诉我，
一颗花椒的能量约等于
1mA电流经过舌尖产生的微麻。
我不确定这样的表述是否合理，
但是大脑皮层不时游走过的微麻和慌张，
以及口腔味蕾不断散发出的神秘和香辣，
着实让人着迷。

虾饺在锅中沉浮之间，
透过船舱的舷窗，
我看到一轮新月正冉冉升起。
这撩人的月色，
因再没有能一同漫步的身影，
更显凄凉。
我试图从这一锅辛辣和刺激中，
捕捉到旧时我们对感情的勇敢赤诚和义无反顾。
只是那些经历过的人和事，
终将会像关了火的锅底一样，
归于常温，趋于平静，
在想明白这些之后，
我因而同时感觉到悲伤和愉悦，
急忙往嘴里扒拉了两块肉，
妈的，真烫。

上学时常吃的一种小火锅，
是“猪圈小米辣”。
清汤锅底，配一众蔬菜，
蘸料是一碟小米辣或朝天椒。
因价格亲民，素菜管饱，
深受广大女同学喜爱。
但当初的我总以为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才算痛快，
因而对“猪圈小米辣”这种全素筵着实兴趣不高。
很久以后，当发现自己更钟意山药茼蒿这类蔬菜时，
才惊觉我弄丢了当初粘着我一起吃“猪圈小米辣”的女孩儿了。

5

在两个半小时的时间里，
我吃下两碟肥牛和毛肚，十八颗虾饺，十一粒鱼丸，四盘蔬菜。
期间喝下四瓶啤酒，抽完三支烟，上了两趟洗手间。
和一段长达六年的执念做了最后的告别。

从前有你纯属奢侈和幸运，
我只有这样想才能平衡一个人远走的日子。
你有你的征程，我有我的归途。
这城市无疑是我们的家室。
各自走过冗长的通道，
你回你的卧室，我到我的睡榻。

庆幸有过这样一段温柔岁月，
能让我动容，也就足够。
沿着十八棵法国梧桐的绿荫往回走，
你知道，广场的尽头有最圆的月亮。

那时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