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

作者: 秦岭边的小镇 | 来源:发表于2018-01-22 16:44 被阅读129次

    孩子远方求学后,我成了十二盏灯的主人。一个月前,廊沿下那盏唯一拉线开关的灯灯绳被小母鹅嫂嫂拽断了,于是它不得不二十四小时亮着,疲倦无奈。两天前厨房的灯也不亮了,廊下的长明灯正好可以照进厨房一点点。

    小母鹅嫂嫂算是我很贴心的一个助手吧,她矮矮胖胖的,因此看起来没有脖子一样,身材故,走起路来也像一个小圆球。她的名字里有一个娥字,我总是结合了她的形象,暗地里叫她小母鹅嫂嫂。虽然她有时候做事情磨叽也使我气恼,但傍晚下班后我若还没有回来,是她给我打开两个廊沿下的灯,晚归的我每每看见点亮的灯,心也不再孤独。小母鹅嫂嫂有过一段非常伤心的过去,没有超出凡人的忍耐,就没有现在的安宁日子。但这两年她也变了,或许是因为房子车子都有了吧,她不再是初识时总不说话,说话就脸红的她;她变得像寻常妇人一样,计较小心眼炫耀。我不喜欢她变成现在这样,又觉得变成这样的她比原来幸福,最终还是觉得,如果她幸福,变就变吧,活得像原来一样瑟缩着,对她是委屈的,现在该是她正常舒展的时候了。

    再说灯泡。我也不是不会换灯泡续灯绳,搬梯子过来,不过分分钟的事儿。可能是心累了,将就惯了,就是不想做,任它们不该亮的亮着,该亮的熄灭着。也可能是觉得,孩子快要回来了,留着一些他能为他母亲做的事情吧。孩子在身边的时候,免不得有时候看他横竖不对,但他总有他男孩子的担当,这一不在眼前,需要的时候就念起他的好了。今年他上学出发前,对我说:妈,您把您小破车的轮胎换了吧,我也放心。他那个时候刚刚拿到驾照,就开车出去帮我换了四个轮胎回来。

    有些事是孩子能够帮我的,有些事他却做不了,比如我居室外间漏水的屋瓦。不知道是缺了几块屋瓦还是哪里有问题,下雨的时候总有雨水顺着PVC顶棚边缘流下来。今年夏天雨水多,靠墙鞋架上的鞋子竟然全霉变在鞋盒里。于是发现了的那天,我扔了一鞋架的鞋子。也仿佛没有少什么,其实真正经常穿的鞋子,合脚的鞋子也就那几双,不需要那么多。

    也不知道屋瓦漏水究竟多久了,至少前年就已经发现了。家父原本也是一个瓦工,但父已八十加年纪,怎可劳动于他老人家?家兄也是我不愿烦劳的人,我已经很多年不曾要他们帮我做任何事了。我前年对这个村子里那位沾亲带故的哥哥说了,让他帮我修补。哥哥摇着头答应了,他摇头是因为他患了一种病,一直像拨浪鼓一样小幅度地摆动着他的头。但这位哥哥也是一个顶端能拖拉的人,冬天的时候他说等春天霜雪全无的时候,春天少雨,我和他都忘了。夏天我想起来时,大都是正在下雨的时候。看来,真正能够拖拉的是我呢。有多少事情能够将就呢,我的身体也像这老房子一样,经常生一些小毛病,我也总是修修补补维持,不大动干戈,走哪里算哪里吧,何况房子?

    除了摇头的哥哥,其实还有我那位健硕得熊瞎子一样的朋友,他也是瓦工,可以帮我修屋瓦。初识时,他总戏言我脑袋好使,倘若哪天我卖了他,他定当还帮我数钱够没够。我瞧着他,正色说:您要是女的,还有市场需求。但可惜您不是;不过呢,年关的时候您还有机会,加把劲儿催肥了可能还够得上宰杀资格。我这样说,我的另一位谨言慎行的兄弟就笑起来,这使得我健硕的朋友苦笑不得,这是他第一次和我交锋败下阵来,从此他似乎一直在败,后来也就服帖了。修屋瓦对他而言应非难事,但我不愿对他说起。近两年他也变了,如同我小母鹅嫂嫂一般。他现在荣升了工程监理,很是有些小张扬,还好不是对我张扬,几年朋友下来,他倒是真正尊重我的。不愿让他帮我,是因为知道他性格毛躁,怕他踩坏了屋瓦,再从上面掉下来,让我亲眼目睹熊瞎子如何掉下大树一般,这可比屋瓦事情大得多,我不愿得不偿失。我谨言慎行的兄弟,他倒是行动敏捷,身量也轻,但他不会瓦工啊。说到底,屋瓦的事,可能终究还是一件可以搁置的小事吧。只说朋友。这些个朋友,开始的时候也都是请吃饭请来的,后来熟悉,酒肉省了,交情也深了,彼此都知道是什么样的人了。虽然近在咫尺,但大家都忙,一年中也难得几回相聚。倒是他们的妻,总是常常来看我,和我说说她们的体己话儿。其中一位视我为人生导师,使我汗颜。今年年初,我深夜里发高烧的时候,不愿惊扰我任何一位朋友,自己开车去了医院。过后,朋友们得知,好一顿责怪,只说无论什么时候,有事开口说话!否则这样见外,另他们生气。感冒迟迟不去,小兄弟的妻还买了药送了来,立刻让我泪目。这大概是我在此最大的收获吧。

    这一千三百平方米里,除了我,就是我不喜欢的我的狗狗。几年下来,它没有名字,我只叫它“狗”。我喜欢我原来的五子。五子是一条眼睛明亮四肢修长的小狼狗。但我福薄,连一只自己喜欢的狗狗都留不住,五子有一天挣脱绳索逃走了。至于这一只看家狗,我也是怜悯它的,被一条铁链拴住的狗生。在外面吃饭,很多时候吃不完,就带了回来给它,看它欢天喜地。

    除了狗狗,冬天的时候总有小老鼠要钻到我房间里来,为了温暖。起先我是不在意的,但人和老鼠终究作息时间不同,我要睡的时候它偏偏悉悉索索,使得我无法入睡。再加上我发现它咬坏了我一条小碎花裙子,从那天开始我就与它为敌了。我没有我那位徒手抓住老鼠的姐姐敏捷,只好买了几张粘鼠板。看着比食指还短的小老鼠粘在上面,不是没有怜悯,但也就那样了,合起粘鼠板一起扔出去。一年冬天,总要买几个粘鼠板的。

    也有猫。流浪猫,在墙头上喵喵叫着。拿了食物喂它,它总是警惕着,直到我退后几步才肯吃起来。但这些猫都是喂不熟的,很多人施舍食物使得它们并不依赖固定一个人,否则我这里也不会出现老鼠了。

    关于猫,还有一件趣事。 卧室隔壁空着一间小黑屋,放杂物的,一年半载没有人进去。那一年冬天的深夜,总能听到清晰的打呼噜的声音,时近时远,我总是会想:邻居人家的墙那么薄啊,她家男主人打呼的声音会传过来?这不中间还隔着七八米距离呢!直到有一天,一只肥胖的猫从废弃的屋子里窜出来,我吃一惊以后才醒悟:原来打呼噜的一直是它呀!

    也有鸟雀,冬天的时候下班后钻进车间里取暖。甚至有一天车间里幸运地飞进来一只叫声特别好听的鸟儿,我猜是画眉吧。心里暗自高兴它叫得好听,又希望它飞出去,飞到属于它的天空中。过了一会儿它飞走了,我又怅然若失起来。

    除了这些活物,也有不速之客光顾过我这里。有一次秋天晚上十点多回来,大门打不开了,被人从里面插上了。想办法进来后发现,床头的公章那一套被拿走了,笔记本电脑被扔在墙角,估计是回来的时间恰巧惊了贼。公章第二天就挂失补刻了,网银挂失弃用了,白白损失两千块。另外一次,不知道是我自己做梦,还是真的,倒是没有损失什么,仅仅是让我有些小惊吓。可能那两次空手而归让小偷扫兴了吧,我这屋瓦尚不全只人,有什么可偷的?后来就也安宁下来。我的朋友们又建议,在矮墙处放了几瓶过期的啤酒,这样或可使贼人少许不便。

    朋友们也建议装监控,这一直是我犹豫的。不喜欢自己也在监控范围内,就像一只属于天外的眼睛时刻窥视着,后来终于放弃了那个念头。摸了底的贼人也应该放弃对我这里的欲望了吧!

    居室的门外,是几株水杉树,看样子长了几十年了吧。秋冬的时候,叶子和圆圆的小球球总落下来,一次又一次。我喜欢用脚踩在小球球上,做脚底按摩一样舒服。嫂嫂们扫了落叶,用大麻袋装了,回家烧她们的热炕头。春天的时候,树叶发芽,和其他树叶的味道不同,我也喜欢。

    和材料库相对的是两百平方的空地,我叫它西园。我刚来这里的时候,人家是种着麦子的,我来了以后它就荒芜了,杂草比人高,林林种种,茂密得看不见地皮。总有喇叭花占领全部地盘的时候,我喜欢那花儿,娇艳不输玫瑰,朴素玫瑰不及。它总是在太阳还没有升起的时候就开放了,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等到阳光照来,它就慢慢地凋谢了,一朵花就那么短暂地开过了。但不要紧,第二天,新的花朵依旧密实得数不过来。它有一个特别动听的名字:朝颜。只念这个名字,已经心动不已。

    冬天的时候西园相对冷清,杂草也好清理一些。今冬我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清理出一小块地方来,种下了几株牡丹,两苗芍药。这样的活儿我实在吃力,胳膊酸痛了整整一周。虽然还想种的东西很多,也不得不在栽下几棵海棠,樱桃树后作罢,看着剩下的地方继续荒芜——心有余力不足,奈何。

    从西园看材料库,材料库高出西园地平好多。不知不觉,这里也流逝了我好几年的光阴。我看见初来时的自己,因一帮娘子军胆怯,我一个人站在高高的原材料车上,给她们传递。我也恐高,但是我无法说出来。后来,她们能够完成这些了,我就退了。再后来,供货商配备了装卸工,我们的娘子军一个个心里暗自欣慰呢。几年时光,我也从当初的毛躁变得稍微沉稳了一些。身体原因,自身没有能力的原因,不能够赚很多钱,够养得活我自己就行。很多人和事以后,才明白自己对金钱的欲望不是很强烈,仅仅是为了有一份负重,让自己不至于在时间洪荒中被空虚吞噬罢了。但它教给我的东西,已经超出了事物本身,足够使我感恩。感恩所遇的一切,流泪的,欢喜的,平淡的,消磨的。

    我的孩子再过几天就要回来了。到时候,所有的灯都会亮起来了,包括他房间里的那一盏灯。虽然,他住不了几天,就要回到他奶奶的那个家去。去就去吧,这么多年,哪一年孩子不是陪他奶奶和他父亲过年的。相比较下来,孩子平时陪我的时间总是多一些。

    但愿他奶奶不会为了节省电费,而催着孩子关灯吧;所有的孩子好像都喜欢明亮的环境,尤其北方暗黑的冬天。

    此刻,有阳光照在南窗的窗帘上。阳光是这世间最亮的一盏灯,也是最让人疼痛的一盏灯吧,如果有伤,无处躲藏呢。

    今天比昨天冷一些,今夜也会比昨夜冷一些。我喜欢冷的冬夜,就像我喜欢大雪将外界与我隔绝一般。她们说,这两天又会下雪了。雪夜,是另一盏灯吧?蓝色的,愈合伤口的灯。我总在雪夜,看见无声的烟花,不熄的烟花,如一盏最美丽的灯,就亮在我的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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