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吵起来了，再准确一点，应该是她又被他惹火了。
事情很小，他有一个小箱子，锁坏了。我为他买了一个新的箱子，但是发错货，没有锁。于是又退回去，换了一个带锁的。只是考虑不周，锁一边一个，有点麻烦，不太好用。
他估计不想再麻烦我，不置可否，把新箱子闲置在那，多天了还没使用。然后今天，他提着旧的箱子上街去找地方换锁。
锁没换成功，他走得累极了，也没叫人去接他。手术后一个月，体力还不行。但是他也很久没上街去了，自己慢慢走走，也不是不可以。
她回家来后，责怪他说：“一天不做正事，提个烂箱子走来走去，也不知要锁啥贵重东西，屋里又没别人……”
她的不愉快应该是他不应该锁着一个小箱子，因为家里经常就是他俩在。但她那句“不做正事”让他不满，他嘟囔说：“你一天做的就都是正事？”
只一句，就点燃了她。她原本就不小的声音，又提高了许多度，几步走到他坐的桌子对面，大声问他：“我一天做的哪件不是正事？就算在外面跑，那也是在锻炼身体，为了少吃药……”
她声音越来越大，他想回话，我把洗了一半的头从洗手间拎出来，在她背后对他使眼色，手指放在嘴边，示意他不要再回话了。
他要是再回一句，她那些积压的火，估计能把大家都点燃。
两个心脏都不好的老年人，一个六十多岁，一个七十多岁，依旧还能像年轻时一样，一言不合就争吵起来。不过多半是他说一句，就引发她一堆道理和回应。
这种事，我也不会主持和解决，只知道他们都很委屈。
试图哄她，给她转钱，让她买春节的衣服。
避开她，悄悄拿走他不喜欢用的新箱子，表示给他重新买个好用的。
看起来，这事的源头，居然是我办事不周到引起的。
但是我也知道，这当然不是主要原因。他们这么几十年的赌气，争吵和矛盾随时都有，未必有几件是跟我相关的。
年轻时他们吵架，她拿着绳子要上吊，我哭着抱住她的腿，似乎还能感受那种恐惧。她的暴脾气，大概吓过我很多次。
有次跟村里某个人吵架，那人手上拿把铁尖伞。两人拉扯起来时，伞夹插到了她脸上，血流了多少不记得了。能记得的，仿佛是我这个还是小孩的人撕心裂肺地哭喊。
又或是他们吵架，她直接晕过去，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牙齿要咬住舌头，有几次我只能将手递到她牙齿间。
那样的时候，他被伤透了心的样子，经常不想理会。而我只是个无能为力的小孩，只能哭，哭着求他赶紧给她“治病”。
他是中医，我们的头痛脑热，从来都是他扯草药来治。可他有时候实在太生气，会冷漠拒绝。
有次我哭着喊叫：“爸你快救救妈……”
他很无力地说：“又有谁救我？”未必是他的原话，但大意是这个。
那时我不太能理解他的痛苦，但另一个倒下了，他还站着，我只能求他救她。当然，最后还是他想办法将她弄醒过来。
为什么没有离婚呢？大概还是她放不下一双女儿，也觉得他一穷二白什么都不会，离了自己很可怜可悲，她一向口恶心软。
可每次看她凶起来，或听她诉委屈，我都会想：如果年轻时离了会怎么样？
今天，我依旧没法安慰他们任何人，只能在离开时说：“你们不要吵了哦！”她说：“那你别走嘛！”我笑：“那也不行，我还要做事……”
我想，走了后，如果她还要发泄不满，他不会再回声，也就吵不起来了。我别无他法，似乎只能逃走。我最擅长的，仿佛只有逃走，当然，不敢逃远。
其实不必论对错，因为都有对，都有错。这世间的婚姻关系，原本就有很多人大同小异，会从最初的恩爱甜蜜走向后来的面目狰狞。
有些人，短时间内就爱得生生死死，有些人，天长时久后恨之入骨。
但是有一点，若能多些自省，想必也能更太平。可惜人都容易看到他人的过错，不足，容易因他人的态度滋生不满，却极少愿意看到自己的问题，以及对方为何会让自己不满。
大概一旦自省过多，就容易自我厌弃，难以轻松愉悦活下去。所以从他人身上、从外部世界找理由更简单，以此使自己的行为全都合理。
只是有些人找到理由后能坦然，有些人找到理由后，却还是委屈和愤怒，还有些人，努力让自己的行为合理后，还要倒过来挑出他人行为的不合理。
无论如何，大家都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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