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乱时期的爱情》——爱情解剖指南

四月底，也就是马尔克斯去世之后，我跟风弄了一本《霍乱时期的爱情》。前两天终于看完了，合上书的一瞬间我感到一阵恶心，恶心到我的就是那位弗洛伦蒂诺·阿里萨。读完那句「一生一世」后我是皱着眉头撇着嘴把书扔到一边去的，跟吃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但我马上又对自己这样强烈的反应感到惊讶：我在生什么气呢？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性情」和「爱情」是各走一边的。所以，本着「滥交归滥交，痴情归痴情」的原则，我应该选择性无视弗洛伦蒂诺的种马生涯，或者将其理解为他通过和别人上床来提醒自己还爱着费尔明娜·达萨的特殊技巧。但是我没有这么做，我反而像个卫道士一样对弗洛伦蒂诺表现出愤怒。问题出在哪了？是对这个后宫王的嫉妒，还是身为FFF团员的职责使然？

可以想见的是，如果把这书中的故事讲给我父母听，他们是绝对不会认为这里面有什么爱情的，相反，他们只会觉得这是个充满了虚伪，背叛，不忠的肮脏的故事，在他们的道德体系中容不下弗洛伦蒂诺这种人的。倒霉的是我自己也没有完全逃离这种道德体系的绑架。平时看到二次元中打打闹闹半开玩笑式的后宫展开也还无所谓，但马尔克斯却在书中一本正经地告诉我，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完成了「对所有人都是真爱」的旷世之举，这就触碰到了我的底线，是引起恶心的首要原因。这融入了本能并得以篡改我的意志的道德体系是不允许弗洛伦蒂诺的那种「博爱」存在的，它将其视为不忠的表现。弗洛伦蒂诺·阿里萨被安上了「当了种马还立牌坊」的罪名，他对于费尔明娜的爱被判定为谎言，是他为自己的滥交行径找的借口。

我以为自己早就把脑子里残留那些旧道德清理干净了，但马尔克斯让我发现它们还在那。

在意志镇压了本能的暴走之后，我开始尝试为弗洛伦蒂诺·阿里萨以及他和费尔明娜·达萨的爱情辩护。我想向自己证明他确实是始终爱着费尔明娜的，而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最初的策略是否认弗洛伦蒂诺和情人之间的爱情。这个想法来得相当自然，因为这就是我本以为自己会有的态度：将性与爱分离，接受无爱的性。不论是弗洛伦蒂诺在船上被黑影中的罗萨尔巴霸王硬上弓，还是他母亲将拿撒勒的寡妇送进他的房间，亦或是他在办公室后面的秘密花园中与阿美利加·维库尼亚的幽会，都不过是一柄需要剑鞘的剑遇上了合适的而且也正好需要一柄剑的剑鞘而已。这样一来，即便费尔明娜已经嫁为人妻，即便弗洛伦蒂诺已经成为了人形自走炮，他们也还可以将「真爱」留给对方，而半个世纪后的重逢也就是一个很完美的童话式结局。

那么，弗洛伦蒂诺和他的情人之间究竟有没有真正的爱情？作者在书中也抛出了这个问题，而他给出的答案一点都不暧昧——如果那样我倒还有浑水摸鱼的机会。回想下弗洛伦蒂诺和情人之间的种种，我确实无法认为他仅仅是在逢场作戏。还有那位莱昂娜·卡西亚尼，她没有和弗洛伦蒂诺做过爱，但她与弗洛伦蒂诺的关系并不在任何一个情人之下。在得知阿美利加·维库尼亚的死讯后，弗洛伦蒂诺的眼泪也不仅仅是因内疚而落下，其中肯定有失去所爱的悲痛。我把性和爱分离，马尔克斯却又把它们搅和在了一起。

此路不通，只好另想办法。弗洛伦蒂诺和费尔明娜的爱情中断了长达半个世界，在这期间弗洛伦蒂诺对费尔明娜实际上是保持着一种单相思，费尔明娜也会偶尔想起弗洛伦蒂诺，但两人之前并没有恋爱关系。那么，将爱情在时间上的连续性打破后，或许可以做出这样解释：在这长达半个世纪的单相思中，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并没有为费尔明娜保持童贞的义务，所以他拥有众多的情人并不会构成他对费尔明娜的背叛。但是这个策略比上一个更站不住脚。弗洛伦蒂诺·阿里萨曾同时和多位情人来往，而且就在他打算重新建立与费尔明娜·达萨之间的关系时，也没有完全断绝与阿美利加·维库尼亚的关系。这两点都会让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对所有人都是真爱」的绝世好好种马形象崩坏。

允许肉体出轨但禁止精神出轨的小把戏玩不下去了，如此一来，似乎只能接受这一点：《霍乱》中的爱情根本不包含忠诚，不论是性忠贞，还是精神上的忠诚。这个破坏似乎太大了一点，但这样爱情观是允许一个人同时爱上多个人的，所以弗洛伦蒂诺·阿里萨没有做错任何事。看看，种马一秒变情圣，或许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在另一个一夫多妻制的故事中会活得更加精彩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为什么我就一定得接受「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对所有人都是真爱」这一点呢？也有人说这是马尔克斯在讽刺爱情，这本书的主旨并非「啊啊，这才是爱情」，而是「呵呵，这就是爱情」。果真如此的话，我还真是认认真真摆好了姿势往坑里跳呢。

唉，总而言之，《霍乱》于我而言绝不是什么「爱情百科全书」，而是「爱情解剖指南」。这本书确实讲了一个精彩的故事，也为我注入了些新的东西，但新的不见得就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