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海》

我只想和你好好在一起，

如果不行，我也想你能好好的。

八月，台风又要来了。

这是出海的人一年就要付出一次的代价。

因为我们日复一日的捕食着大海的骨肉。

渔船都躲进了避风港，而我们只能死守老宅。

短短的三五天，甚至更久。

人们和大海的角色对换，哭的哭，死的死。

可苦难总会过去的，不论对谁而言。

只是在事情好起来之前，大家都没办法不难过。

空气是涩涩的味道，会让眼睛发酸。

看起来，像是台风带走了这儿前半年的积蓄。

可大家都早已习惯了。

我们能够习惯失去，却无法习惯失去带来的悲伤。

所以房子没了就没了吧，车子没了就没了吧。

但阿公还是会一个人坐在石阶上哭，仅仅因为十几年前这样的风一刮，就让他孤独到了现在。

他们都说靠海吃海，又有谁知道靠海也会被海吃呢？

阿妈笑着摸摸你的头。

“还怕吗，丫头？”

“好多了，不过总是有些难过。”

夜里你偷偷的问我：

“为什么这些年，家里哪怕损失再多东西，水电断的再久，阿妈她都不会难过呢？”

“我小时候，阿爹跟村子里几个叔伯出海，偏偏赶上了海啸，没有一个人回来，连尸体都没见着。阿妈连着哭了一个礼拜，自那以后，连我都再也没见过她难过。”

‘’那我们以后不要出海了行吗？"你小声的求我。

“行啊，你这段时间不一直都想回北方吗？再过几年，阿姐出嫁了，我就带着你和阿妈去北方，咱们就再也不回来了。”

你突然就笑了，是想到以后能天天吃面食了吧。

“不好啦，你俩快来看！”

黑云遮住了天色，又响了好些声雷。

天突然像塌向海面一样，

只有再远点的地方才隐约看的到光。

方才一会儿，我们就被这黑暗淹没了。

我在想是我们偷偷出海，没有给龙王爷打招呼吗？

也有可能是柱子在船头撒的那泡尿。

但现在是什么也都不重要了。

看势头，它是不打算放我们靠岸了。

我一边找些绳子，一边招呼柱子和小六。

把自己个儿都捆结实了。

还没等我收拾妥当，浪就起了。

落下的一瞬间，我下意识的扑在柱子和小六身上。

只觉得双腿一麻，瞬间就失去了知觉。

我睁开眼，就看到她趴在病床边。

由于嗓子太干，我想坐起来好碰拿桌子上的水杯。

可我怎么都坐不起来……

那是什么感觉呢？

我伸手去摸了摸我的腿，确实它们还在。

可我一点感触都没有，我要瘫了吗？

真的，那会儿我一点都不难过。

又或者说，我不想浪费力气再去难过了。

“你渴不渴？”

她被我的动静吵醒了，却又好像担心着什么，小心翼翼的问我。

“你又哭了，不是都说过再哭就不要你了。”

“我没哭，我这就是昨天没睡好而已。哦对，阿妈刚刚回家了，她走之前说，等那个，不是，是等你醒了，让你好好吃饭”

“阿妈说的是等那个畜牲吧…”

“她那一定是气话，她刚到医院看到你的时候，什么话都没说，一直在掉眼泪，我这些年没见过阿妈这么难过”

“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对了，柱子和小六呢，他俩还好吗？”

“他俩没什么大问题，医生说观察两天就能回家了。还有你看，床头的东西就是两个婶子中午送过来的。”

“没事就好，那医生有说我什么时候能回家吗？”

“医生说…”

“没事儿，我知道，不就是瘫了？”

“阿妈，这次出海，我好像见着阿爸了。”

“医生开的药，你今天吃了没？”

“阿妈，我是说真的，阿爸他还说让我带给你一句话。”

“妞又带大黄去海边了，下次让她推着你一起出去，别在家里麻烦我跟你阿姐。”

“阿妈，阿爸说‘他好想你‘。”

楼上的两个租户，台风以后的每天都在做爱。

有时女人凄惨的大哭，有时放浪的大笑。

阿姐又出去打牌了，但愿她今天能如意挣钱。

隔壁的阿公在听收音机，是哥哥唱的amani。

"AMANI NAKUPENDA NAKUPENDA WE WE"

这段时间，我已经没有力气唱歌了。

也突然就记不清了好多事情。

夜里，我是要总梦到海上的一朵浪花。

然后就一定要你去穿那件碎花裙子。

“你去把蜡烛点上，看不清你，我不习惯。”

“家里就剩下这几根了，要不还是留给阿妈吧？她晚上回来的晚，会方便一些。”

“傻姑娘，阿妈应该是不会回来了。你就点上吧，让我再多看看你。”

你突然红了眼，呜咽起来。

“你好久没有这样喊我了…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你不要出海了，你还要带着我和阿妈去北方，为什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傻姑娘，为难了你这么些年，你不会怪我吧…”

“没有，你很好了，是我没有顾好你。”

大黄，你说人死了还会想些什么呢？

可能我会想那个傻姑娘吧。

还会想一些答应了她，却没机会再去做的事情。

你一定很喜欢她吧，阿妈不许我喂肉给你吃。

却纵容她做所有她喜欢的事情。

还有，她很喜欢趁着退潮的时候，带你去海边。

大黄，你一定不知道。

她上次偷偷告诉我说，想要给你过一个生日。

这事换我和阿妈说准会被打死的。

可如果是她，阿妈兴许还真能够同意。

嘿嘿，你说我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我赶她明天就要走，

阿妈估摸着也是奔阿爹去死了。

我这一生到底做了些什么事呢？

到现在，其实我自己都糊里糊涂的。

大黄，我知道你一定能听懂。

我这一瘫，也没什么活头儿了，

她胆小，指定不会走远，没准儿还会回来。

等船都出海了，你就去找她吧。

她要回来，你就跟着她一起。

她不回来，那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