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新郎》如果改编成现代版,绝对是个好IP,糅合了多种成功要素。
故事发生在一个喜气洋洋的婚礼上,先以新郎视角展开,情节像《落跑新娘》,然后进入惊悚梦幻混合的《失魂记》,闪回到婚礼现场,客观视角,《宿醉》,宾客酒醒发现新郎不见了,悬疑片,以及《都市欲望》悔婚桥段乡村版,还加了一点法庭戏码;再回到新郎主观视角变成了《僵尸新娘》,恐怖片,随即,以类似《千与千寻》结尾走出幻境的方式,快速进展到欢乐大结局。
回首300年,我们的编剧比起蒲松龄几乎退化到了屎前时代,硬憋。
《新郎》开头:“江南梅孝廉耦长,言其乡孙公,为德州宰,鞫一奇案。”
梅耦长,说的是梅庚。
宣城梅家是文化世家,和《焦螟》中董讷家徒有虚名的“诗文传家”不同,梅家出的都是第一流的学者文人画家。
梅庚的曾祖父是大戏剧家、诗人、藏书家梅鼎祚,其时与汤显祖齐名。
梅庚是梅清的侄孙,加上梅文鼎,梅家仨和施闰章一起组了一个队,“宣城体”,是当时歌坛,不,文坛第一组合。
梅文鼎在数学上的成就,可称之为中国的牛顿,比正宗的牛顿差点,但也是大牛。
好了,说回梅庚,他和蒲松龄同岁,康熙二十年中的举人,所以蒲松龄称之为“江南梅孝廉”。
梅庚此后蹉跎到康熙四十九年才出任泰顺知县,中间二十九年干什么去了呢?想来中举后梅庚还有更高追求,应该参加过会试,没中。
康熙二十年蒲松龄已经在毕际有家打工两年,此前说过康熙十九年蒲松龄母亲去世,蒲松龄为此借了一笔钱到康熙二十八年才还清。这对蒲松龄而言是一段人生的爬坡阶段。
两个同龄人在同一时间心境大不同。
淄博孙启新先生研究蒲松龄颇多建树,据他调查德州到康熙年间,只有一位浙江进士孙应龙在顺治六年起担任过德州知州。
出于对孙先生学术能力的信任,我就偷个懒不翻资料了。一般知州任期比起知县会更长些,德州是运河交通枢纽,孙的任期到顺治十年止。所以《新郎》故事应该发生在顺治六年到顺治十年期间。从故事的结尾我们可以知道失踪的新郎是在孙应龙任期内安全回家的。
关于蒲松龄是如何知道梅庚所述《新郎》故事的,孙先生推测是施闰章的同年加同乡,淄川知县汪如龙转述的。汪是康熙十八年到任淄川的,因为清廉,没家具,就睡在门板上,高珩听闻,送了一张床给汪。
新官上任三把火,汪设立义学,捐施药饵,很忙;时蒲松龄已经往西埔毕家打工,康熙二十年春,汪头一阵忙过了,需要调养(汪可能身体一直不太好,收集药方,编了一本《寿世汇编》),有了闲心,于是邀请蒲松龄到县衙一晤,毕竟汪著有《阳坡诗集》,多少算个文化人。遗憾的是蒲松龄婉言谢绝了,很客气地给汪回了信,并写了几首诗。
施闰章中年后仕途不顺,失业了一段时间,直到康熙十八年博学鸿儒科,又考了一次,才重新找到工作。
期间,可能他经过山东时和汪如龙见过面,不过,汪不能擅自离开淄川去济南,而施要准备考试,估计没心情绕道去淄川;或者汪如龙朝觐时在北京和施闰章见过面。
汪是个不错的官,就是工程组织能力差了点,康熙二十一年淄川大雨,崩损城墙三十余丈,汪捐己俸禄,阖县乡绅捐资,一共才七百金,一百来米的城墙,历经十年余,修复如初。他自康熙十八年至二十五年,一共干了七年,理论上算有两次朝觐的机会,所以见施闰章以后一种方式可能性较大。
施闰章和梅庚交好,梅庚到北京肯定和施经常见面,有可能在施闰章处汪如龙见到了梅庚。
因为施闰章的关系(蒲松龄是施闰章的学生),也因为汪自身也喜爱舞文弄墨,追更《聊斋》,就把梅庚讲的鬼故事转给给小蒲了。
至于“德州宰”孙应龙,孙启新先生没深究三百年前的本家,那我就啰嗦两句。
应龙字海门(家谱字元水号海门,1608-1675,家谱中简单数字都没算对,所以本文不以家谱为准),余杭径山镇平山村人。顺治四年进士,二甲73名,考得不错,当即授官隰州知州,干了两年,按家谱说平定了当地的盗乱,调任德州。
从山西临汾黄土高原残塬沟壑调到运河枢纽,算是升了。
孙喜欢研究上古的三坟五典,著有《周易麈谈》十二卷。其书多引先儒语录,排比成文,或标曰“注”,或标曰“解”,或标曰“传”,每章之中三名叠见,竟莫得而详其例也。
换句话说就是学术态度不够严谨。
家谱说孙在德州“有恩典于死囚。选举贤良,政绩优异。”故事里可以看出此人断案喜欢搞阴阳平衡,和稀泥,自己拎不清就能拖则拖,真实中他也政绩不佳而于顺治十年“计处降调”了。家谱没提其孙的其他从政简历,而是说孙“生性耿直,得罪了不少人,终因不善逢迎而退休回家”了。
附
《秋日登敬亭》
汪如龙
突兀昭亭古,秋空雾气清。
疏林群鸟集,红叶数峰明。
谢李风期在,江城景色横。
登临穷胜迹,不问白云程。
梅庚有幅画《敬亭山棹舟图》,自题七言如下:
讲堂深傍敬亭开,祗爱城南旧钓台。
半刺正当京辇道,犹持小艇棹歌回。
施闰章写敬亭山几首都和茶叶相关
《敬亭采茶》
一踏松阴路,因贪茶候闲。
呼朋争手摘,选叶入云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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