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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高考,堕胎让我落榜
1993年7月1日,黑板上的倒计时显示“高考还有6天”,本该坐在教室里认真复习的我,却躺在一个不知名的小诊所里,闭着眼睛,听着冰冷的器械,在肚子下“丁当”作响。
我躬着身子,艰难地走出诊所。靠着电线杆休息片刻,看看手中那张化名“李言”的诊断书,苦笑着把它撕碎,扔进垃圾筒。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捧着一罐八宝粥走了过来,我一句话也没说,接过八宝粥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却不知道是甜是苦。
一周后,我们进入考场,我和他,并排坐在艺术考生的考室里。我们都通过了联考,只要文化分合格,就可以上大学了。天有不测风云,第一场考试才开始,我的肚子开始巨痛,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监考老师拿着风油精走过来让我涂上,以为我中暑了。我一句话也没说,按着肚子,撑到语文考试结束。下午的考试,却再也没有那么幸运,我晕倒在考场上,闭上眼睛的最后一个镜头,是右手边的他,焦灼不安的眼神,惊慌失措的表情……
我妈来了。她死命掐着我的人中,把我弄醒。她问我:“肚脐眼上面疼还是下面疼?”我有点发蒙,随口说道:“上面疼。”妈说:“那没事,明天接着考。”我也以为没事,毕竟妈妈曾经在知青时代做过赤脚医生。晚上,我再次晕倒,我妈和小弟把我送到医院,医生问了同一个问题:“肚脐眼上面疼还是下面疼?”我迟疑:“好像是下面疼。”我妈脸色巨变,一言不发把我带到妇科,验了尿,“中队长”标记显示阳性,我自以为瞒天过海,瞟了一眼,说:“没可能。”妈说:“你这个蠢猪。”
妈妈对一切猜得八九不离十。她逼着我说出一周前的事,然后骂:“蠢猪,你不要命了!”就这样,住院,第二次手术——那个骗人的庸医,在我肚子里一通乱戳,什么也没吸出来,就打发我出门,没想到宫外孕几乎要了我的命。
第二天,大家继续考试的时候,我在手术。大家出分数的时候,我也有分,可是只有一百多分。那个他,考上了广州美术学院。
(二)分手,我从六楼匍然落地
自高考成绩出来后,我要么呆在家里哪也不去,要么整日整晚和他呆在他哥的装修门面里,看他给人家写美术字,锯美术字,做招牌。
慢慢地,家里呆不下去了,我妈的唠叨变成数落,数落变成责骂,声音一阵大过一阵,直到有一天,妈妈拿起手中正在给别人赶做的棉绸睡衣,一下子撕开,声嘶力竭地喊道:“你这丢人现眼的蠢猪,怎么不给我去死!”
我又羞又气,跑到他天天要去的装修门面里,没看到他,却看到难得一见的他妈。
他和我一样,都早早地失去了爸爸,跟着脾气不好的寡母生活。也许正因为这样,我们才会走到一起吧。
他妈看到我,难得地温和:“郭言,子山是大学生了,你跟他,不太合适吧?”话音不高,却一针见血。
我难堪地说:“子山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他妈什么也没说,走了。
傍晚,子山来了,叫住正帮他哥贴字的我:“我们去走走吧。”
我们去了芝山小学的操场,围着跑道走了一圈又一圈,子山终于说出口:“我们,还是分手吧。”我一下子爆发:“他妈的,是不是成了大学生,看不上我了?我告诉你,要不是你,我才不会考不上!你还好意思说分手!”
子山沉默了。我扳着他的肩膀,逼他抬起头来,要他盯着我的眼睛说:“我,子山,爱郭言,永不改变!”刘子山说了,声音却不大。我逼他再说一次,声音要大一点。
他挣脱我的手,嘟囔一句:“你就是这点不好,太霸道!”
我火了:“你知不知道,我妈要我去死!你就没想想,你还有个把月就读你的大学去了,我怎么办?天天听我妈骂,不如跳楼死了算了!”
“我妈天天在我耳边念,再跟郭言在一起,就和我断绝母子关系!我哥也不答应供我学费了!读不成广美,我也想死!”
“那我们一起去死吧,你敢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不能在一起,就让我们去天堂做夫妻好了!”刘子山的豪情被激发起来。
夜深了,子山送我回家,谁也没再提死的事,也许,都是说说而已吧。
我妈听到院门“吱嘎”一声响,走出来:“不是叫你去死吗,你还敢回来呀,人家妈都上门了,说你死皮赖脸缠着人家,你还好意思!”我一言不发,拉着子山就往外跑。
去哪呢,装修店里,子山他哥和嫂子在卿卿我我,芝山小学的校门也关了。转到街上,买了两罐脾酒,我们爬上家属楼的平顶。
月光很明亮,谁家的被单忘了收,在微风中一摆一摆,上面有淡绿的龙舌兰图案。我俯着头,看我家的窗,我家窗下还有灯光,我妈还没睡,肯定还在踩缝纫机,我仿佛听到声音,“嚓嚓,嚓嚓。”
我走回子山身边,他一言不发。我说:“子山,要是我从这儿跳下,正落在我妈面前的窗子下,你说她会不会后悔?”
子山说:“你别做傻事!”
我幽幽地说:“我还真想死,要不,我俩真的跳下去吧,一了百了,好不好?”
子山说:“要跳你跳,我不跳!我还想读书!”
我大怒:“开始谁说一起死的,谁说去天堂做夫妻的?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不算数了!你跳还是不跳?你说!”
刘子山说:“跳就跳!你先跳!”
我三步两步走到楼顶边,几乎没有犹豫,脚朝下直直地跳了下去,那么轻松,就像体育课里测试立定跳远。夏夜里清凉的风拂在我脸上,我记得我重重地坠在我家窗前那片水泥地上,我妈已经关了灯,只有月光如水,温柔地铺满一地。
(三)结婚,强扭的瓜不甜
听我弟说,当时我妈和他都听到“啪”地一声重响,以为是谁家的花盆掉下来了,没想去管。
几分钟后,传达室的老头来砸门:“郭妈,郭妈,你家言言跳楼了!”
我妈慌得鞋都没穿,赤脚跑到院子里,呆呆地看着月光下静静趴着的我。我弟说,当时没什么血,就好像是我睡在那儿一样。
就在我妈发呆的几分钟里,血就像拧开的水龙头,汩汩地从我身下往外冒。弟弟跑到街上,找了个公用电话,打电话给舅舅。舅舅骑着摩托车来了,摸摸我的鼻息,还有气儿,他马上和传达室的老头拆了门板,把我抬到隔壁建筑公司的职工医院。
舅舅说,建筑公司的人经常会发生坠楼事故,处理这个有经验。
两天后,在建筑公司职工医院里,我醒了过来,又被我妈和舅舅送到他们当年插队的镇医院。我妈说,丢不起这个人。
我在小镇医院躺了三个月之久,这当中发生了很多事——包括,我妈闹到他家;包括,我妈骂他不仁义,不跳也就罢了,下来报个信都不敢;包括,我的左脚从此比右脚短了三公分;当然也包括,他没有读成大学,被我妈逼着,谎报了年龄在我出院的第一天就去跟我扯了结婚证。理由是,我以后再也嫁不出去了。
刘子山郁郁寡欢地烧掉了大学录取通知书,烧掉了美术老师送的油画框,调色板,天天撅着屁股在他哥的装修店里,写字,锯字,做招牌,然后骑上摩托车,用麻绳绑着长长的招牌,送到各个新开的店铺去安装。
他的话越来越少,我在门面呆一天也和他说不上三句话。
他哥他嫂子连正眼都不瞧我一眼,我越呆越心慌,越呆越坐不住,茫然地看着12月的阳光,暖暖地照着门口那条红色折叠椅,感觉心里头一片冰凉。
(四)离婚,道一声互相珍重
1994年来了。
2月14日情人节那天,各大学还没有开学。我和子山,还有当年我们画室的另一对情侣,在阳春饭店一起过情人节。那个女孩叫安子,考得不太好,却也上了我们市里的工艺学院,学服装设计。她捧着11支玫瑰花,无限娇羞地倚在男友的肩上,“咯咯咯”地笑着。
他们刻意不提他们的大学生活,我却渐渐感到不适,她娇嗔跺脚,举手抬足就是十八岁正值热恋的姑娘。我比她还小一个月,却双手插在大衣袋里,故作矜持,时不时要瞟一瞟我刻意锯断三公分的右脚高跟鞋,有没有在阔腿裤下曝光。
好不容易吃完这顿饭,坐上7路公共汽车,经过安子家时,她和男友紧紧搂着下车了;经过子山家时,他毫不犹豫地站起来,也不跟我打一声招呼,下去了。我一个人,继续坐在7路公共汽车上,不听话的眼泪流得满脸都是。
我还不死心,一路盯着我的BP机,看有没有熟悉的号码呼我。BP机像坟墓一样,整晚都没动静。
他没有说,一起下车吧,一起过情人节;他也没有来追问,我下车了,你为什么没跟上来?如果我不去装修店,也许他一辈子也不会来找我了。
我去了,挑了个晴朗的早晨。装修店正开门,他在卷闸门后露出脚,露出腿,露出身子,露出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我轻轻走到他身边,打开透明文件袋,一样一样拿出我的户口本,身份证,还有那张红皮的结婚证。结婚证上,我们的脸凑在一起,我笑着,他好像也笑着,眉头却皱着。那是摄影师命令我们作出的表情。
仿佛不需要商量,我们好像都在盼望这一天。当我们拿到那本绿本本,我听到他暗暗地长吁一口气,说实话,我也是。
半年多的时间,我仿佛过了几十年,终于获得重生。
回到家,我把绿本本摆在妈妈的缝纫机上。
她买菜回来,一眼看到了,拿起来翻了翻,说了声:“也好。”
过了一会,又没头没脑地说一声:“早知道这么告诉大人就好了。”
妈妈的性情,仿佛也有了些改变。我没有怪妈妈的意思,我只是告诉她,这一场由我而始的闹剧,已经结束了。
逼子山娶我,是每个护犊的母亲都会想到的歪主意,不过,有的人真的会去做,有的人只是想想而已。
(五)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过了10年。
有一天我经过昔日的装修店,发现已变成“红日装修公司”,扩成了五个门脸。
一辆婴儿推车摆在门口,胖胖的婴儿在里面手舞足蹈,看护的大人,在红椅子上睡着了。那熟悉的自来卷头发,在阳光下富于质感,如同大卫雕像。
我呢,我在车里,短了三公分的左腿,并不影响我开车。1994年秋天,我做了安子的校友,成了94届服装设计专业的新生。毕业以后,我和安子,开创了自己的品牌,叫“释然”,在美丽的西湖边,我们已拥有五家门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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