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乞丐,常年在人民广场的地下通道里徘徊。我乞求食物、乞求帮助、乞求关怀,但从不乞求钱财。我天生有一对透视眼,可以看到别人的包包里藏着什么,因此我也很早就知道,人人都有一颗夜明珠,而我没有。每个人的夜明珠不尽相同,大小各异,却又散发着同样绚丽夺目的光彩。
我一年四季都穿着厚重的灰棕色斗篷,以便在所有涉及到光照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可是又不得不承认,我被夜明珠的光彩所吸引,我渴望得到它。
经常有好心的过路人跑来问我:你有手有脚,为什么不去工作?我说,我天生就是个乞讨者。
一次,在地下通道午睡时,耳边传来一堆钢镚落在碗里丁零当啷的响声,我立马爬起来告诉施主,谢谢他的好意,但我不接受钱财的施舍。“给脸还不要脸。”他没有收回他的硬币,骂完便若无其事地走开。我气得一把抓起碗里的硬币朝他头上砸去。看着硬币像天女散花一样落到他头上,他却避闪不及的狼狈样,我哈哈大笑起来。理所当然的,我们玩起了猫抓老鼠的游戏。凭着多年的逃亡经验,我一路飞奔,穿过熟悉的大街小巷,把那施主远远地甩在身后。大概是有人举报了乞丐伤人,追逐者的队伍中加入了一些执法人员,他们可不好惹。我突然紧张起来,慌不择路地看到巷子就钻,眼前的路越来越陌生,心里也越来越不安。
在窜进一个人烟稀少的不知名的小巷的时候,我远远地看到了那缕熟悉的光彩:一个清瘦的女孩子,将夜明珠捧在手上旁若无人地把玩。我一边跑,一边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把它抢过来!越靠近她,这种欲望就越强烈。我决定加快奔跑的步伐,到达她身边时,来一个百米冲刺。相遇那一刻,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四目相对那一刻,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一张不可方物的绝美而纯净的脸。她棕褐色的带着惊恐的眼眸里有我卑鄙而丑陋的身影。大约两秒钟的大脑空白过后,我还是一把抢过了她手上的夜明珠,头也不回地一路狂奔,只是这次,我把斗篷裹得更紧了。
我一路跑一路回看身后那些不知疲倦的追逐者,完全没有注意眼前,“砰”的一声,在街角与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大满怀。“对不起。”匆忙地道过歉,牢牢地捂着斗篷的我准备继续逃跑。“你不看看你的夜明珠吗?”那人的话像点穴似的把我定在原地。我这才发现,眼前的她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看上去更成熟睿智,更优雅从容。她大概有三十六七岁,留着一头乌黑的大波浪,穿着宝蓝色的职业套装,看上去稳重而可信赖。不知为何,她的话有种神奇的魔力,让我无法不顺从。警觉地环顾四周,发现早已没有追逐者后,才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颗夺来的夜明珠。“你看到什么?”“一颗……普通的……夜明珠……”我一字一顿地说着,因为眼前的夜明珠完全没有光亮,它更像一颗普通的玻璃球,甚至,还不及玻璃球通透。“它不属于你。”她看出了我的失落,语气更加温和,“每个人,都有属于他的夜明珠,但也仅仅只有一颗。他能从属于他的夜明珠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夜明珠也只有找到了自己的本体才能发出光亮。发出的光是微弱、暗淡或是耀眼、绚烂,取决于持有他的人。越亮,越通透。人,与属于他的夜明珠之前有种很玄妙的联系,就好像命运的指引,他们终究能发现彼此,然后发挥出1+1大于2的魔力。”“我没有夜明珠。”“你会有的,每个人都有,只要你愿意找寻。当有一天,你遇到一颗能映射出你样子的夜明珠,那它,就属于你。你并不是没有,也不是不愿寻找,只是你想要的那颗比别人更通透。”她就像一个循循善诱的姐姐,又好像一个点悟人生的老者,她给我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的印象,但我信任她。“要怎样,我才能找到我那颗夜明珠?”问出这个积压已久的问题时,我忍不住哽咽起来。“先把手洗干净。”她拥抱了我,然后微笑着转身离开。我这才发现,她的身上也没有夜明珠。“你的夜明珠呢?”我对着她的背影大喊。“你会给我的。”她朝着天空挥挥手,并不回头,潇洒地消失在了朦胧的夜色中。
我把夜明珠放在了遇到她的那个街角,然后偷偷躲在远处观望。也许是我信了她说的“命运的指引”,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个女孩子会找到它。果不其然,几小时后,女孩清瘦的倩影再次出现在我的视野。她捧起夜明珠的那一刻,夜明珠再次释放出耀眼的光彩。她的脸庞在光照下显得更加楚楚动人。我终于明白,人来人往的闹市街头,为什么没有人去捡那颗宝物,因为大多数的人看不见;也终于明白,“越亮,越通透”,这通透说的是持有者的心。
后来,我开始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游走,不再拘泥于一个地方。我看到了更多的人,看到了更多的夜明珠。我白天乞讨,晚上祈祷,祈祷着上天给我指引,告诉我该前行的方向。我开始尝试着去把手洗干净。那些长年累月的污垢,成为了一种嵌入纹理的黑,似乎已与皮肤融为一体。也许有一天,我的手会干净成原来的样子;也许有一天,我会愿意去清理身体的其他部位;也许有一天,我能干净成小巷女孩的样子;也许那一天,我会不愿再做一个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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