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年前在一个落后的山区，那个地方抽一根烟的功夫就走完了。就是这么小的地方，有个小生命即将出生了。小婴儿的母亲倚靠在大门口，潮湿又破旧的木门腐朽不堪，一场雷暴就可以摧垮整栋房屋。在女人身后的昏暗房间，曾经是个值得托付的地方，然而这偏僻的荒无人烟的破败之地，却在女人心口割了一条深长的口子，隐隐作痛。’我该怎么办’女人每天对着天祈祷，上天没有回应她，反而用更加残酷的方式，将她扔向地狱。’该怎么办’这一犹豫便诞生了一个女婴。女婴哭闹，嘶鸣，对女人不满，在还未张口说话时便夺走了女人最后的安宁。她彻夜不眠，夜夜盯着女婴熟睡的面庞压抑内心的冲动。终于，女婴会笑了，她转着眼珠冲女人不停的支支吾吾，“是妈妈”女人第一次直面了这个伟大的身份。从那天起，这个悲伤的女人便装上了行囊，披上了铠甲，她的生命也从此和这个孩子紧紧绑在了一起。那是她们共同的命运。她知道，女婴后来过了不知道多少年，才知道这一切的始末。
女孩一天天长大，她的记忆里第一张脸不是母亲，而是一棵棵纵然消逝在夜色中的树干，不知道躺在谁的怀里，在一辆大巴车上，空气中弥漫的汽油味和烟味，一片混杂。她的第一个记忆，是逃离。”你的母亲呢“她总被问及，每每这时她就可以顺溜的说出早已编排好的美好幻想。看见对方羡慕的眼神，她会自豪，她有一个能被羡慕的假象。后来别人问她”你的父亲呢“，她的嘴巴打了结。”我不知道“对方失望的离开，对着来接自己放学的父亲说，她说她不知道她爸爸在哪。’我不知道，我爸爸是谁’，女孩心里想，其实她知道，但同时她也知道那不是她父亲。和对方感到奇怪的理由一样，她对一个家庭里只有爸爸妈妈和孩子的组成感到奇怪。怎么会只有三个人呢，老人们在才是最快乐的吧。她从不悲伤，因为回家有她最爱的姥爷给她做蛋炒饭吃。每个夜晚，她都站在板凳上，看姥爷凸起青金的手将一个鸡蛋磕进白瓷碗里，然后一本正经的手：你会说英语吗，我教你，盐是咸的，醋是酸的，糖是甜的，你念快了就是英语了。小女孩被逗的笑岔了气，忘记了蛋炒饭是什么味道，但那是快乐的。
唯一让女孩感到悲伤的便是无法和母亲一同睡觉，每每犯了错误，挨了打，她便冲着面朝北的窗户大喊妈妈，她盯着那扇窗户仿佛可以看见遥远的北方。喊声变成嘶吼，她喊不到的。她自己也明白，但还是想喊，证明自己是有妈的。她总是沙哑着嗓子，在小伙伴的追逐中放声尖叫，喜欢逞强去做那些危险却能赢得芳心的事情，有一天她学着翻上一辆撒水车，和那些高年级的孩子一起往下跳，膝盖便破了。咬着牙将眼泪憋了回去，悄悄回家找姥爷。如果就那么哭出来，她怕下一次人家会叫她胆小鬼，所以她总受伤，不是胳膊脱臼就是身上一片淤青。但她没喊过疼，她最疼的时候是记忆中母亲每次过完年离开她的时候。她追不上那辆带走她全部依赖的车子，只能每夜闻着母亲余留的气息安然入睡。
一晃七年过去了，女孩做了一道选择题，与母亲生活还是姥爷生活。她那是年纪还小，不知道分别与重逢都意味着什么。所以故意忽略了老人的挽留，沉浸在期待中。
一别又是七年，那七年她过的愤世嫉俗，所有走时的快乐都成了愤怒。她不开心，陌生的地方，一切都显得太冰冷了，她恐惧那间时刻要服服帖帖的水泥房，她唯恐做错了事，说错了话。寄人篱下便是这七年的总结。她被打怕了，被骂的不像个人样，她只是想要一个家，一个能在夜晚吃上蛋炒饭的家，却一次又一次逼着她怀疑人间。’’我想自杀’第一次说这句话时，她不到十岁，告诉了一个最好的朋友，让她照顾好母亲。迟迟未下手，不知道什么死法会死的好看一些，也就这样想着，浑浑噩噩的几年就颓废的过去了。
那年她十八岁，遇到了一个男人，是个比初恋还要俊美的男人，唯一不同的是他有自己的房子，对此他感到好奇温馨。于是在一个离家出走的夜里，这个男人家为他打开了大门，她有了自己的避风港，说不清那时是爱这个男人还是爱这个房子。但仍然是寄人篱下的生活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敢怒不敢言的奉承，唯命是从的关系。一次次原谅着男人，一次次绝望的边缘。在年末的时候，十八岁的她第一次将自己完全关了起来。这个世界太脏了，尤其是，男人。
十八岁那年到底出了些什么事呢，一位道貌岸然的中学数学老师，一场被踹到窒息的教育，一个与别的女人躺在床上的恋人。还有什么呢，还能有什么呢，还有她最爱的姥爷再也等不来她了，”生日快乐“。身无分文的女孩，在寒风中独在走在路边，胳膊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她不敢死，认命了。她是个懦弱的失败者。
往后的几年，都成了一张空白纸，什么都无法填上个印记。她记不住事情了，记不住人，也记不住自己究竟算不算活着。总之一边笑着便没由来的掉下眼泪，是谁在心里悲伤呢，她却毫无察觉，只是内心在绞痛，一阵一阵喘不过气。
她后来也没好，活着总归是件好事，人都会变来变去，她原谅了所有人，没有放下自己。至今还在逼迫自己寻找一个明天的理由。她知道她会死去，在一切都变的美好后，便不会有她存在的意义了。如果能爱一个人该多好，如果可以，她想保护好自己。心脏的位置被母亲填补了窟窿，和22年前延续了母亲的命一样，如今被母亲再次裹紧了命运。挣扎的最后，曾经的女孩跪倒在母亲面前，用力的压抑悲怆的心情，“妈，我觉得我要死了”“但是我真的不想死”“我们还没一起出去过，可是我感觉我已经撑不住了”，那年夏天，母亲放下所有，陪着女孩回了曾经的家。女孩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那些可怕的阴霾消散了许多。
不知何时它们会再次卷席而来，女孩只能用尽全力去寻找一个明天的理由。所以她过的不累，她过的是她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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