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如玫瑰
文 / 陆长君
**浅以此品，祝自己庚子鼠年生日快乐**
他们说，你出生的时候，竟罕逢座御三清自九重彤云之上探下金汤之臂，把这座北方的塞外小城，曳曳然摇醒。
你出生的那一天，地裂山崩，天圮海倾——那是一场6.4级的地震，原本澈蓝无痕的青穹如一匹滑柔的帛缎，为地升而起的自然之剪所利落一裁，便乍然裂开了一个口子。旋即，烈烈的翻霞把一腔滚烫洒满人间，那是天空泼下的一把颈血，兀兀然以性命血祭出一场刺目的鲜红，染净了这靡华纷乱的浮世，染净了懵惑度日的世人，也染净了正于腥污窠穴中啼哭不已的你。
我想，那是慈悲的上苍上给堪堪降世你的第一课——
在这场注定庸碌的生命里，一无所有才是生命的本色，争强逐利不过是植根于人性原欲的伪命题，而只有蒙昧与无知才配成为人生真正的恐惧。
在这场注定悲欣交集的生命里，你或许可以选择干干净净地走，却无法选择血污满身地来。
我知道，你也曾在某一个万籁阒静的深夜里，孑然于柔暖的香被之中幻梦过你降生的那一天——那是仲夏显圣的五月，轮回道上渡你入世的仙者也被上了轻凉的薄纱，人间早已不是万艳同争的早春。三月的瘦梅与四月的艳桃业已涸尽了一生妍丽，却犹然瑟瑟在暖风的梵唱里，一脉天真地痴等一场无疾而终的春色。而你，便在那场千万旖旎飞芳绚然飘零成的绯雨之中，铮铮盛绽。
是五月的玫瑰。
我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你亦写下贺己篇章，题为：在艳艳的时光里，站成青松。
可顽桀如你，孟浪如你，究极还是做不了那一伫万年苍立成林的松。你是玫瑰，非黄、非粉、非白，却是十光斑斓丛中，最最艳红逼张的那一支。
看，仅仅一年的时光，你就明白了你身为谁，该为谁。这世间鲜少有人敢以一场不加矫饰的本真磊落地还与自己，况乎红玫瑰生来便背负着多刺、媚俗的恶名。可你生来凛凛无畏、抑或说稚勇无知，敢以一己之身撞破头顶那企于固镇你的重重囚束，多刺何如？媚俗何如？这世间能让你热泪盈眶、自腔中一颗玲珑心中剖出满盏知己相对的欢喜的，唯有那俗不可耐的红玫瑰。
我还记得你一刹窥见那花儿的时候的感动——如一个孓孑流徙在莽原野林中的忘路者，十年穷途向日暮，在这锻骨成末的尘世里为箝为抑，可当她赤足踏过割足沥血的棘丛，拨开拦路的尺高劲草，蓦然有一簇明光咄咄逼目，在那水湄山巅处，是一株万年不愿休歇的惊红。
而那一刹的热泪横生，源自与前缘化身乍然路逢的感动。
你是玫瑰，盛如玫瑰。
果真，纵便年少时那颗为附庸风雅而伪作的昧心曾夺你片刻本色，要你屈身垂颅，可骨里一腔奔流的风刀厉马便注定你的通身落拓与浪派从容，如今我便要说：在艳艳的时光里，让玫瑰永盛。
可是，你何尝不知，做玫瑰又怎能一世轻松？
霜天峥嵘，十丈穹苍与冥狱九重，独玫瑰一支烈烈腥红。或然世人独为那一株不掩锋芒的果敢与刚厉而频频侧目，可唯有你一人才知，那一派明艳昭彰，内里实则根骨玉净，那是把生命的八疾八苦融酿在筋脉中的通身曼傲。在这短暂的二十年春秋光阴里，你告诉自己，真正的玫瑰，从不是娇柔、嫩怯的；真正的玫瑰，从不是夸俗、芜浅的；真正的玫瑰，不啻是皮上一派绝世顽艳，更在松竹本性，在风骨峥嵘。
真正的玫瑰，是扎根在曲直鸿界与是非之疆的一支铿锵，是在浑玉璞金面前尽袒媚色婉柔，却在恢诡谲怪面前敢竖尖刺如刃。
真正的玫瑰，从不会因骤雨连阴与旱天雷降而懦把一身光华敛束，这副川流滚烫的骨血里翻腾的亦不啻只有皮上风流，更有千斤之重的倨傲与磊落，而往后的人生愈是艰辛沉重，你的肉身却将被淀的愈发鲜红。
庶几你的一生自伊始便注定一场丛棘横生的忐途，我最亲爱的、珍瑰的红玫瑰，其实鲜少有人知，在你这尚且短暂、微薄的生命晨光里，你却已窥过了诸多旁人窥不得的辛苦。
你毕生痴迷于文学，酣享着用一品锦绣的词句织出叩人心扉的绝妙，可你却不愿堕身入流，偏偏凿刻入金，去遍摘瑰丽词句，织做佶屈聱牙的篇章。我知你亦曾为那些俯拾皆是的不解与嗤屑痛怀过、自诘过，可最后，你依然坚定地辟出了自己的蹊径。
你明知，文学于你这常与孤独为伴的缄默客而言，注定会化作一片永不封疆的流放之地。而你却犹然执拗至此，纵便是要捱忍可能毕生都踽踽无名之痛，和独自一人在袤延荒原之上默然耕锄的辛苦，你仍不愿弃背自己心中的那簿圣经。
你何其固执，竟倔强地告诉自己，如果你笔端沥下的那些丝丝缕缕注定要绕成封棺入殓的尸忆，你宁愿这偌大世间只有一颗冰心掷入你的壶。
正如你最爱的那位作家所说：
“所有不被珍爱的人生，都应该高傲地绝版。”
“绝世的顽艳，更甚于平铺直叙的雍容。”
有何人得想，在你的生活里，也曾充斥过暴力与鄙夷。在这苦乐并重的前半生里，你曾用嫩柔的皮肉挨过父辈的笞雨，你亦曾茕茕然穿过无数场讽嘲叱骂的唾声。那时你曾恸问天神、郁郁自鄙，可你却从未把无妄的怨怼信手加施给每一具寡知莽撞的身体。正如我所说，正是生之钝重，塑就玫瑰秉性。亲爱的你，正如你所写过的，纵便曾历经困苦，迄今为止，你最引以为傲的，便是不曾伤害过任何一个良善之人。可又有谁人堪知，在你这副看似平庸的魂灵里，凝练了多少豁然清朗之质。
也是从那以后，学会原谅，成为了你学会的人生的第一个课题。
在这里，我要把我至今悟得的所有词句，都一并告诉你：
人生，要懂得韬光养晦，但更要懂得随遇而安；要常怀动容之心，去欣赏苦海之中的每一次莲灿；要去祝福每一只振翅远行的白鹭鸶，也要懂得聆听萌种悄然顶破辽原沃野的灵音。
要惜珍，要感念。要抻展开一身姣蔓，被上最尖硬的艳刺，要时常劳顿，也要修得草莽。要在激情的岁月里扬戟征伐，也要在最美的年华里横槊赋诗。
要习惯繁华落尽，也要时保不染淤泥。但更不能忘记，所有绚烂的风华，最终只能自己加著给自己。
要常修宿业，要大化生死，但更要恒怀广阔天地，把生命的悲沉、蒙昧、大痛、无明悉数捻塑化就成一支瑰丽的玫瑰，别在明艳不熄的衣襟上。
而亲爱的，我对你的一生，唯独一个愿念。
不念你百年之后，享功名当代，拥千金在卧，不念你百年之后，成万世之宏，奉天命为荣。
我只愿你、念你，在这短暂而平淡的一生之中，得以时常不忘撷下自己芳馨不灭的身体，并分毫不取地递去至善之人的手中。勇敢爱，勇敢追，莫让天真负轭，兀教无辜受苦，让温暖常在，俾爱意永生，才是红玫瑰毕生该有的信忠。
来吧，趁着春光大好，来和世界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纵便百经磨砺，犹敢单刀赴会
在艳艳的时光里，愿玫瑰永盛。
亲爱的红玫瑰，我祝你，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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