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短篇 | 晚山茶

作者: 文冶瑰 | 来源:发表于2019-08-14 20:37 被阅读50次

    —— 陆长君

    民国短篇 | 晚山茶
    送给姐姐的生日贺文

    “若是以花来类,我心里的你必定是山茶。你若是山茶,则必定是杜鹃红。皇冠太秾重,你虽也是我心里的无双顽艳,却也没那般轻浮;十八学士虽好,不过生来便带着一股子娇荏怯弱,纵然堪堪可比你骨里媚妩,却没有你举手投足里那股子恣意洒然。若我说,只有这丰仪窈绰又稀珍如琼璧玉圭的杜鹃红方才衬你。”

    “若是这世间于女子而言注定是薄凉成性,我便要去做那独一懂你之人,在风雪凋零时候,去赴你心里那场无人解会却又烂漫而瑰丽的春约。”

    “姐,要幸福呐。”

    在还未亲眼得见那女子的风采之前,陆绮君便深深笃信着,这世间虽有好女子众多,可却不是每一个好女子都能有幸被一个表色风流、才貌俱是双绝的男子宝藏在心坎里的。

    是故陆绮君认定,那位温姓的小姐,定然是这世间罕有的顽艳无双。

    只因她始终都无法忘怀,当哥哥初次与她说起那位温姓的小姐时他眼里的明光绸缪。

    那一晚夜色很是静美,天幕因有星月的光影所点尚还是略深的灰蓝色。高氏宅邸的别院里未升烛火,借着月色斑驳,一身朱红高领及踝雕绣双色梅改良氏旗袍的陆绮君端然坐在一侧,静静地听着眼前一身西洋制式格纹西装的男子絮絮着那女子的芳名闺事,还有他们消逝而去的情深缱绻。

    贵为中华民国四大家族之一高家二公子的高俊林手里捧着一个珐琅彩掐金边咖啡杯,杯中棕色的液体尚还氤氲着白丝线般的热气。与薄雾抵死交缠的一轮澄月将一叠叠乳色绡纱般的霜华烂洒进了装潢奢靡的厅室,星子沉沉地坠下来,凝成了为相思锁困的痴人眼中的深沉的怅惘,偶有一丝丝眸光流泄,便将哥哥苦心埋藏的一腔忆痛直直带渗入了她的心头。

    那时那刻,陆绮君切切感受到了那股子从一向不羁纨绔的哥哥身上所溢散出来的落寞与怀念。她也真真自哥哥那神那眼,还有那酸涩难掩的声调中窥探到了那个神秘女子在眼前男子心上留烙下来的那抹动人又滚烫的艳影。

    “恨他吗?”娥翠浅浅颦起的陆绮君轻声问道。

    “恨。”

    那一刻,陆绮君便更加深信不疑,那位温姓单名一个诺字的小姐,是哥哥心中永远弃舍不得的澹宕春光。

    纵然早有准备,可初次亲眼睹见那故事中的小姐时,早已蕴怀了无限逸想的陆绮君却还是实打实地被那女子的绝妙丰仪所折服。

    那一日是在萧家的宅邸,陆绮君正静静坐在一旁一壁品着初春雨后新摘的白毫银针,一壁听哥哥与他的好友萧且阳说着话。春阳自悬着镂花白纱帘的窗子跌入,摔碎成了满地的金叶子。而那著了一身绯红丝质旗袍洋装、蹬着一双亮皮西洋小高跟的女子便梦一般的,踩着洒了一地的金色的璃屑,袅袅婷婷而来。

    陆绮君向来是个不吝张扬的女子。

    为冠“民国十大才女之一”之艳名的她自是已将骨子里生来嵌带的孤傲绝俗落定成了举手投足间的习惯。纵然是出身卑寒,可陆绮君依然凭着满腹诗情与一笔锦绣华章为自己在沪上那所谓的“上流人士”中间搏得了一席容身之地。许是心中那如恣生藤蔓一般可悲而又可怜的自尊心在作祟,陆绮君毕生尤其喜爱艳丽的颜色,这其中又独独最爱红色,还偏偏要那最浓最艳的正红色,只因她素来固执地认为,红若略浅则显轻薄,略淡却又平添了愁郁。

    陆绮君爱红,更爱著红。在幸识温小姐之前,她始终自傲地以为除她之外,上海滩再无人可将这颜色穿出别样的风情来。

    这确是不假。陆绮君的确适合穿红,奈何这颜色又最挑人,性情爽热之人著上它若不置意便显放浪,性情冷寂之人若不知拿捏出三分婉媚,便宛如坐观平野万里无峰,索然无味。

    可陆绮君生来便是一派孤芳自赏的疏离与冷傲,红玫瑰鲜瓣那般狂妄猖獗锐意逼人的红,极尽热烈与张扬的颜色,著在她身上时却不焦不躁,冷静的嚣张。

    然则在遇到温小姐之后,陆绮君便再无这般自信了。

    生来飞挑顽媚的一双凤眼,柳黛纤长而俏,秀唇生来是不点自红,柔嫩如春露滋育下的桃瓣,确确然是不可方物之美。可最吸引陆绮君的尚还不是那张精致的脸,是那双凤眼里时而淌涤而出的果决勇毅与勃勃生机。

    叶硬经霜绿,花肥映雪红。

    若以花来类,陆绮君觉得这世间唯有一种花可比温姐姐的气度,便是那凛冬深处不知收敛犹自夭夭的红山茶,从霜雪满天到春回大地,永远枝繁叶茂,永远所向披靡。

    相形之下,陆绮君的美则是一贯茕茕而开的亘久绵长与不露圭角,于命蹇运舛之中默然自处,不藏不掩,兀自于时光深处风骨曼立。

    一个是寡性孤冷的红梅,一个是顽艳绝伦的山茶。虽然双双都是自雪虐风饕之中毅然伏出,可陆绮君未免自觉相形见绌,只因温小姐的那般鲜浓热烈,她恐怕永远都学不来。

    只是春日里那不甚经意的一个抬眸,便凝刻成了生命中隽永流长的珍视。陆绮君几乎是在一霎时便明了,何以人中龙虎的哥哥愿意为她倾倒饮醉,十数年不渝。

    槐序时节的苹风恰是一个眉眼羞怯的少女,在春的祝祷之下垂颈吻醒了人间万艳。温小姐迈着莲足扬笑走来之时,陆绮君的眼前恍然漾开了层层的幻影,仿佛那人的玉足之下踏的是冰雪堆积,是荆棘遍野,可为那笑意一染,便招摇出了一片葳蕤的红华。

    纵然是傲若冰霜如陆绮君,也在那目光相接的刹那不自觉的就向她交付了忠诚。

    同陆绮君一样,那般明媚动人的温小姐却是从来不曾体会过在绿窗风月时候为人掌中珠璧的感觉,不过同样早早地便敢以稚柔的枝叶去承接狂风骤雨的袭打,同样是以一双柔嫩的女儿的玉足淌渡了岁月的辛磨,将生命的拷炼点滴翕受,方才鲜活至今。

    人世的法则最是森苛无情,转瞬即逝的美丽向来不为神明所惜悯,只有忍抑过了血与泪交横的宿命的折辱,方能换骨脱胎,方能蜕壁重生,在时光的尽头站成亘古亘今的苍翠。

    陆绮君听过三次关于温小姐的故事,一次是自哥哥口中,一次是自她心上之人——萧且阳的口中,一次是自温小姐自己的口中。

    那时萧且阳还为配婚亲,身旁犹还未有一个风姿柔绰的身影倚上他的肩头、挽上他修长的臂。那时的陆绮君尚还不是一个不堂不正的妄自恋眷着他人夫婿的可耻的女人,萧且阳的身侧尚还有她的一隅偏安。

    萧且阳告诉陆绮君,那位温姓的小姐,曾经背弃过他、和那个深深把她依恋着的高家少爷。

    民国之初,衰败的家国在战争的虐袭之中摇摇欲坠,破碎斑疮的土地在内外交困的窘境之中进退维谷。而彼时的沪上,则是一支植根于烽火烟尘之中的红玫瑰,于断壁残垣与雾色重锁之中灼灼失华,夺目至极,以致俾得那亡国之危也翻糜淬烂在了纸醉金迷的灯影里。

    作为萧氏家族的嫡长子,萧且阳坐拥一方势力人脉,这位举手投足皆风度无双的年轻男子便是那乱世之中优雅的执棋手,在星盘诡谲之中撑起了萧氏的一片江山。

    “诺儿出卖了我和俊林,以致险些害我二人至死。”

    ……

    “你恨他吗?”

    “恨。”

    “恨他逼走了诺儿。”

    ……

    “为了亲人,我别无选择。”

    “往事我至今不悔。如若重来,我还会那么做。”

    陆绮君望着身旁那山茶一般明媚婀娜的女子,她曼丽的倩影汇凝成了陆绮君眼眶里的一滴啼红,那无畏而决然的一字一句,一颦一笑,滴滴点点,皆酿成了切渗入陆绮君髓骨的心疼。

    姣好如琼璧的温小姐,一个本该柔软如春之花的女儿。

    情深又如何?这世间向来不缺情深不寿的戏码。

    情深之余,却犹在内心深处敛藏起了一分冷静与理智。当亲情与爱情无法两全,别无他选之下,唯有先去毁掉那曾经创造出来的爱,且不惜以焚心灭情、亲手把自己熔点为代价。

    虽各自皮骨,却已灵魂契合。经年久远的故事是一汪涌淌入心田的热血,至此,那个山茶一般的女子便牢牢长在了陆绮君的心上,悲喜为牵,要她愿意以最赤诚的温情去将她灌养。

    陆绮君望着萧且阳,缓缓牵出一个笑。

    “若我是她,我大抵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为何?”

    “因为你于我,是揉融进生命的一部分。是故极尽绝望之中,我唯有灭杀自我。”

    生杀博弈之后,便是再夺命轨,绝处逢生。素来睚眦必报的萧且阳究极还是未向彼时尚不过堪满碧玉的少女强索一条命,不过是亲手斩断了缠纠深堕爱河之中的二人的一脉情深。昔日的温小姐,便在一个有繁星与皓月交映祝祷的夜里、在纱影朦胧之中,将脱若无暇之璧的自己嵌入爱人的灵魂,而后噙着抹娇婉如旧的笑,潇洒而又决然地,迢递行离。

    只一走,便是多年。

    陆绮君听温小姐说起这段往事之时,是在二人相识之后的第一个荷月里。溧阳路上的小公园里,两位引得民国拔萃出群的好青年们心甘折拜裙下的女人并坐在小池旁的大理石凳上,头顶有法梧桐在晚风的拂弄中曳的暧昧,夜的笔墨将玉簪绿的叶冠点染的浓重,霜白色的月华乳雾一般洒下来,又被剑刃似的枝杈割的破碎,与那落刻在石板路上的树的素影一并,翼翼轻轻地勾描着两个女人的曼姿。

    夜久无云,天练水一般透净,一身钴蓝色西洋绸面套装的温小姐望着眼前镜一般澄清的湖面,媚极的眼底映出泛跃在碧漪之中的月的珀光。

    原以不过是与爱人各自天涯罢了,全可当是将那花朝月夜酿制成一杯苦涩的西洋酒,时日久了,总还是得以自那场胭脂醉梦之中自痊的。纵然是无法自痊,迟早也是要醉醒的。

    可万般始料未及的是,十六岁那年的温小姐却在惜别的那一夜之后暗结珠胎,不得已独自卧上了手术床,任由冰冷的西洋器械搅弄她花瓣般娇柔的身体,涸血无数,把混淌成川的血与泪悉数忍咽。

    悬于天幕的冰魄亦不忍动情,闻了亦不禁沥下泪来。陆绮君欲探出笋指去借着那月愁洒而下的泪雾去抚捋那小姐微乱的鬓角,恰是用一颗同为女子的切入肤体的悯惜,去抚平她疮痍皱褶的曾经。

    陆绮君堪知自己原本不过是个十分胆小的女人,胆小到猬缩去把心底那因她而弦动的悯痛悉数相告,不仅猬缩且又羞赦,羞赦于把她曾说与萧且阳的那番话,亲口说与她听。

    她未曾告诉她,霜天峥嵘,放目去漫顾这场青翠的落寞的生命,温小姐是这世上唯一能让她对她的挚爱萧且阳说出“若你欲伤她,我必永不相谅”这句话的人。

    她欲借着风冷为藉去将她环紧,任她在她的怀抱里无所顾忌、肆意娇纵。她又欲借这幅温热的身体坦然相贴,以这柔长静好的相伴相惜驱散她梦魇深处的那片阴霾。此后余生,她要她的世界只剩下芳菲遍地,烟霞绮秀。光摇金碧之中,那山茶花一般的女子将会愈活愈青葱。

    可陆绮君却又知,她并无这个资格。只因这位毅然坚韧明媚如春阳的小姐,远比她活的干净磊落。

    于是借着草木深处夜蝉窃窃的私语,千言万语不过汇凝成了一句话:

    “若是这世间于女子而言注定是薄凉成性,我便要去做那独一懂你之人,在风雪凋零时候,去赴你心里那场无人解会却又烂漫而瑰丽的春约。”

    ……

    那一年,当冬之少女迈着轻灵的步子提着白绒长裙走进人间时,陆绮君在南京路上辟出了一间花房。她自一位金发碧瞳的西洋女老师那里学了西式培植法,几经了周折与挫败,总算种出了沪上的第一株杜鹃红山茶。

    红山茶出世的那天,上海滩各路的、华服盛妆的众名媛、太太、小姐们争相来拜,欲出重金去买那束国之珍宝,叫价已逾千金,那花房的女主人亦毫不动心。众人深为之憾,却也无可奈何。

    众目昭证之中,陆绮君无比郑重地自山茶树的枝头择下最为艳丽娇俏的几朵,以绯色的丝带裹束而起,而后一路踏着天青垂水,亲手交到了温小姐的手上。

    “若是以花来类,我心里的你必定是山茶。你若是山茶,则必定是杜鹃红。皇冠太秾重,你虽也是我心里的无双顽艳,却也没那般轻浮;十八学士虽好,不过生来便带着一股子娇荏怯弱,纵然堪堪可比你骨里媚妩,却没有你举手投足里那股子恣意洒然。若我说,只有这丰仪窈绰又稀珍如琼璧玉圭的杜鹃红方才衬你。”

    “冰雪纷纭真性在,吐艳空惊岁月中。”

    “姐,要幸福呐。”

    金飞玉走,春的信使悄然踅来融释了冬的冰雪之时,恰逢客鹊啼枝,礼炮齐鸣。

    是喜事到了。

    百花重焕新妍,少女昔日的春华却已不在。素日里那身曾让她昂首盛姿、无双艳绝的朱红色旗袍与旧日的烟霞一并破败在了那只木漆斑驳的西式立柜里,一把金锁横上,便算是把锁尽了一切枉然的窥想,如剥皮噬骨,锁尽了毕生欢愉。

    两条街外的那幢奶白色哥特式教堂,尖利的顶剑刃一般,几乎破云。小洋楼外划过成群吭过的白鸽,古老的圣钟与圣洁的神乐徊响在空中,昭示着一场盛大的婚礼。

    那一天,上流社会的人们全部都带着祝福与嫉羡涌入上海滩最古老的那座教堂,去见证市长千金与萧且阳的婚礼。唯有陆绮君一人,任一身病骨锢在寒衾之中,涸不尽的泪与怨爱。

    萧且阳总算不再愿做她一人的护花使、做她的玫瑰梦。那位曾在她潦倒之时以爱为养将她自垂垂欲死之中暖醒的、让她在闺阁之中就将芳心倾付、苦苦念恋了十年的出众而寡言的先生,总算还是头也不回地,将那身向来不属于她的欧式绉纱大摆白色礼裙,为她人妆嫁。

    她在豆蔻初开之时爱恋上了他,又在芳华未谢之时被迫与那场闺阁春梦诀别。

    受尽了冷漠与白眼,前半生恰是卷残破不堪、笔笔皆写记着屈辱与怨怼的诗章,当萧且阳这唯一一句瑰丽而锦绣的辞句强为勾画而去,她不知还剩些什么供她在午夜梦回之时去品读追忆。

    民国以共和为帜,约法明令不许一夫多妻。是故当为人姨娘也成了女子寡廉鲜耻的稽梦之时,陆绮君只好学着男子去吃酒。

    夏夜的风最是多情,贯爱与美丽的女人暧昧不清。陆绮君还是袭着那件朱红色及踝旗袍,领口是嚣张而寂寞的大枝梅骨。她踏进那间西洋人开的酒馆,歹意别居的人辨识出了她的芳容,便哄着要请她吃酒。素来孤傲睨世、最是厌憎这群以亵玩女人为乐的男人们的陆绮君竟不推不挡,自甘堕入泥沼一般滑入了人群中。

    两杯烈酒淌入腹,陆绮君便现了朦胧醉态,姣好的容颜为酡色晕染,又为水晶灯暗黄的光影一蒙,一时恰如关不住的春色,撩弄着扭拧她的胳膊将她推来搡去的人们的色心。

    温小姐赶到时,看到的正是一个髻瀑乱披,玉山倾颓,苦酒淋了满面满身的陆绮君。

    而纵然是醉意惺忪,陆绮君依然可窥辨出那人如杜鹃山茶的姿容。

    翌日,熹微的晨光流扫入室,破开女人倦恹的鸦睫。陆绮君自混沌的黏腻如糜粥的梦中醒来,却又一步踏空堕入了几乎撕裂她的头痛之中。几经挣扎,方才彻底醒转,而双潭睁开之时,第一个撞入眼帘的,便是温小姐冷的几乎冰凝的面容。

    她对她生了好大的气,而她也毫不吝啬地将满腔的愁怨尽数倾与。

    “失望吗?呵,省省吧。世上女人那么多,谁能有你那般勇毅呢?!”

    “我就是这样懦弱,他不要我,我便去死!”

    后来的陆绮君已全然忘记了其时她的温姐姐与她说过什么,只记得那是字字锥心,针针见血,分毫不曾吝惜地、将她苦苦伪装而起的深情与脆弱刺虐的无所遁形。

    她瘪着唇,眼底皆是痛色,任由珠泪滚滚连成串的酣泄,而后头也不回地、带着无限的愤恨,夺门而出。

    ……

    尾声

    此后,温小姐便再未见过陆绮君,不光是她,所有人都未再见过那位爱著红装、满腹才情、眉眼傲绝之余时而流现出几分娇憨模样的民国女诗人。

    沪上流传了很多关于这位才女的故事,有人说她生了顽疾,久经不治而累日逾烈,终在凛冬霜满寒天之时挣扎亡离;有人说曾见她在春日里撑伞走过嫩柳抽芽的堤岸,却终于还是一个失足跌入了漫江清波里。

    还有人说,她珍奁起了旧年华装,卸却通身艳红,易名换姓为白静深,弃了这座空冷而薄情的城,远走他乡,重焕新生。

    温小姐将所有故事一一听过,而后对最后一个故事倾托了全部的深信。

    又是一年山茶正艳,温小姐著了一身茶白色旗袍,去觅那人旧年的足迹。烽烟敛去,战争的余痛犹还跳动如永不痂愈的深疮,而那艳美无双的女子踩着乳白色的跟鞋,眉目之间逾淀沉出了几分旧日没有的静好与餍足,那是昔日陆绮君最渴望看见的模样。

    她走在江边,领口的杜鹃红山茶羞吻着她精致的颌骨,两岸新绿,是又抽了茬的柳芽,澄阳一照,便渗出醉人的融融暖气,透进骨髓。

    倏然地,江的对岸乍现出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倩影,温诺只觉心里沉沉地一滞,急欲定睛去瞧,却突觉眼里一痛,明晃晃的曦光斜飞入眼,将她挟诱进了金色的斑斓的梦里。

    在那梦里她总算得以睁明双眼,她看见江对岸有人袭着一身朱红,浅笑望她,梅骨一般倔横的眉目间,依然是让她无比熟悉的娇憨模样。

    “姐姐,要一直幸福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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