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康是个开朗的人，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五十多岁，中等个儿，方脸，头发天生卷，且稀疏。说起话来比较热闹，适合暖场，但说话比较爱吹牛，总会说自己种的庄稼是有多高的产量，卖了多少多少钱，自己年轻时干活如何如何麻利，见过多少稀罕的事物。
旁人都笑，且爱听他吹牛，只是不与给较真顶撞，都知道他的特点。这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最近，在田里的路上碰见他，见他变老了，神情疲惫，疾苦弥面，也没跟我打招呼，只是直直地看着田里的庄稼。一回，在学校门口，听别人说，几年前，他的儿子在外地打工时，因“多管闲事”，帮厂里货车司机指挥倒车，不小心退倒了，被车轧了下肢。后来去了医院治疗，还是失去了下肢，生活不能自理，说是去厂里赔偿，可能是小厂，赔偿不能达成一致，还在外地。老康当时从家里带了老底，给儿子治疗，家里大概也已空空如也。至于赔偿，还不知道赔了多少。反正他的儿子还在外地，不知怎么在处理。老康回到老家，一夜间就老了，变成另外一个饱受精神打击的模样。
他也不讲笑话了，也不吹牛了。旁人仍是旁人，他仍是他。这下知道世间人与人之间，是如此隔膜。别人在富裕欢愉地生活，他还是在痛苦曲折地生活，没有丝毫地影响或改善他家的状况。
痛苦注定是个人承受的，他以前欢声笑语时，肯定没有想到会出此状况，命运多舛。当它袭来时，他只有无助地接着，并承担着。这下，感觉生活好像已经没有意义了。
看着他的呆滞愁容，他夜里是否难以入眠，不知道他的内心深处是什么感受，对以后的生活是怎样的想法。庄稼还是年年如此地，悄无声息地生长，他的命运却是遭受雷击的枯树，从那一刻起，就注定承受长久的苦楚。
我没听过他说话，渐渐连他的声音也忘记了。
天蒙蒙亮，不知晨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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