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4《纸言.片羽》

0894《纸言.片羽》

人生的终极烦恼，或者说终极恐惧，不过是死亡，孔子也怕死。

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语出《论语.述而》）

这短短的一段话，却透露出很多解读《论语》的信息：孔子到底是不是一个女性歧视者，孔子发愤的“愤”从何来，孔子所认为的快乐到底是什么？

首先，是关于“女”字的解读，《论语》解读中最多的可能就是关于“唯女子与小人最为难养也”争议，很多人就此理解孔子是一个重男轻女的人。按照奴隶社会女性没有资格接受教育的史实来看，将此句解读为，“唯有没有受过教育，不知礼数的女性与下等民众最难长期相处”，是可以说通的。但问题是，第一，孔子的教育方针是“有教无类”，没有失败的学生，只有失败的老师，任何人都可以通过教育达到掌握知识，通晓道理的程度，孔子创办私学的目的，也是敞开大门让更多的人有接受教育的机会，因此他们歧视底层民众的初衷。

第二，孔子本人的出身也是下等人，父亲去世，孔子与母亲被逐出家门，名义上被剥夺了继承父亲贵族身份的权力。他的母亲颜征在也是没有接受过教育的女性，孤儿寡母，带着孔子做着下等人的工作维持生活，无论从逻辑还是感情上讲，孔子是绝不可能鄙视女性和社会底层民众的。

第三，女字，在古文中通“汝”字，意思是“你”。在《论语》中，孔子面对的话语对象是弟子，是学生。学生有聪明的有愚笨的，有勤奋的也有疏懒的，作为老师的孔子不可能对学生一味迁就而不予批评，当遇到学生疏懒或愚笨时，所谓“严师出高徒”，苛刻如孔子，是完全有可能严厉地批评学生，“你这个笨蛋，不勤奋学习，不知书达礼，像一块榆木疙瘩顽固不化，像烂泥糊不上墙，唯有你这样的人和那些没有受过教育的下等人最难相处。”如今身为老师和父母的，面对孩子时是不是也时常会这样批评？这是关于“女”的解读。

其次是关于愤，汉语成语中有发奋学习和发愤学习，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含义。

愤是烦恼，烦闷，内心遇到疑问得不到解答，遇到事情没有解决的办法，因此心中烦闷，像一块浓痰淤积在胸中吐不出来的感觉。

孔子曾经说过“不愤不启，不悱不发”的教学理念，做学问首先要学会问，因为内心有困惑，有疑问，才会努力寻求答案。一个懵懵懂懂，浑浑噩噩的人，内心是没有疑问和困惑的，也就失去了主动学习探究答案的欲望，因此这样的人最难教育。

悱就不同，悱是内心明白一点，对深奥的逻辑理论有了一些浅显认知，但还不是非常明白，或者明白得不深入，不透彻，或者是表达能力欠缺，无法把内心的意志和想法表述出来。正如量子论大师海森堡所说“我无法用我所说的，表达我想说的；我说的，并不是我想说的”，大概就是陷入这种表达恐慌。

孔子的“愤”，也就是烦恼、烦闷从何而来？我想首先是从抑郁不得志而来。这段对话起因是叶公，叶公原名沈诸梁，是春秋时期楚国著名的政治家和军事家，掌握着全国的军政大权，是显赫一时的人物。

叶公本来是个非常了不起的正面人物，只不过人家信奉的是道家思想，而汉朝时代盛行儒家思想，儒生们为了恶心叶公，故意编造了一个“叶公好龙”的故事来抹黑叶公，这是儒家历史上的一个败笔。

叶公问孔子的学生子路，你的老师孔子这个人怎么样呀？子路没有回答。为啥不好回答？就是因为孔子当时在周朝国际政坛上是不太受欢迎的，因为他“恢复周礼，推行仁政”的那一套理论并不被诸侯所接受，周游列国处处碰壁，叶公的文化明显是在嘲讽和揶揄孔子的。

鲁迅先生说，“何为幽默，不过是嘲人与自嘲尔”，一个具备幽默感的人，不但能嘲讽别人，也能够以宽厚博大的胸怀来嘲讽自己。孔子听了子路的话就说，你怎么不这样回答呢？我老师这个人呀，有时内心烦恼苦闷得连饭也忘记了吃，有时又快乐得忘却了尘世的一切忧愁，甚至连自己年纪很大快要老了都忘记了。

最重要的一点来了，孔子所说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乐是什么？在这里终于找到了注脚和答案。

乐是在遇到知心好友时，乐是在解开内心疑惑时，乐是顿悟智慧道理时，那种灵魂层面至高无上的精神愉悦，让人忘记了尘世和肉身的一切烦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