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王阿婆的心思都不在牌桌上,口袋里那个手机不停地响,好像知道她在哪里一样,也好像知道她想发点小财的心思。阿婆出门很少带手机,打牌玩麻将更加需要专心致志,可现在没得法子,自从上午在商场里捡到它,就不得不“绑”在身上,像在胸口揣了一个火烧火燎的烙饼,烫得她难受。开始阿婆还以为是别人打给失主的电话,打开来都是一个倔强的号码,搞得她一下午像热锅上的蚂蚁,该吊主时没吊,该放一马时又急匆匆杀住,娴熟技巧忘得一干二净,一个小时不到输了十多块钱。其他三个老太太,难得看到往日里能掐会算的阿婆乱阵脚,越发催命一样,搞得她更焦躁不安。不到四点,阿婆索性把牌一扔:“不玩了,今天要早点做饭去。”留下几个极不情愿的硬币和老太太,心事重重地离开了战场。
客厅里,阿婆把这个“冤孽”丢在茶几上,陷入了沉思。阿婆已经和女儿姑爷住了近二十年,每天早上从睁开眼睛,挎上塑料袋到菜市场打卡,逛到脚发软才回来;中午随便吃点,也不用午睡,早早地在楼下支好桌子等牌友;晚上做好女儿女婿的饭,天还没黑就开始夜走,回来再观战到九点半,一天天的像驴拉磨,一圈一圈地绕着,从不没有偏离过轨迹。
女儿小拉是独生女,生得小家碧玉一般,可脾气却好似山东大汉,不知道是像自己,还是像那走了十多年的老伴,急急冲冲。姑爷是中学老师,温言寡语,对自己也还不错,几十年来和第一次见面时的脾气差不多,有时母女吵得凶时,还会帮着老太太。一家人在一起,牙齿难免碰到舌头,阿婆和女儿之间的矛盾主要是面子问题。
阿婆喜欢逛超市、逛菜市场,那里是她的主场。阿婆很厉害,她有个“折扣地图”,周边几个超市,什么时候打折,哪些品类哪里便宜,她记得一清二楚。不过,家里的冰箱因此经常超载,吃不完就会坏,女儿说过很多次,可是眼瞅着便宜那么多,阿婆怎么舍得绕过去不买?
每次发现女儿偷偷扔菜,阿婆都气得要死:“年轻人就知道浪费,不就是几个疤几个坑吗?捡便宜省钱时就不认账?你们不吃我吃!”
“早跟你说过买菜前,先看看冰箱,非要等存菜坏了才炒了吃,伤害了健康倒赔多了。”女儿寸步不让。
年轻时为了照顾女儿,阿婆早早离了公职,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里。老公只是一个普通工人,家用不够,阿婆就出来摆摊子,起早贪黑做早点、干家政、跟小姑子跑车,那些年月也着实赚了些钱,最好吃的,最贵重的,都紧着闺女,也不知道怎么存钱。然后就这样渐渐地老了。现在女儿却常常说她除了吃出来的糖尿病,什么也没能落下,这话多伤人心啊。
小拉很能干,现在这个家里里外外都是她做主,温顺的姑爷乐得作甩手掌柜。其实阿婆也知道小拉的好。这些年,小拉想办法为母亲补缴了养老保险,续上了职工医保,还给她办理了糖尿病慢性病卡,阿婆晚年的保障一下子就全齐了。
可是,一山不容二虎,就算是母女,也不能当着姑爷,当着外人损自己啊。阿婆做事麻利,反应快贼聪明,好交朋友重面子,小区里谁人不知啊。可小拉火气一上来,不分场合,不会顾着老人家的体面,她那种批评是纯粹的损人,而不是像姑爷那种商量式的,偏偏阿婆又是那种服软不怕硬的角色,你越强势,越要顶着,明知有亏就是不改。生活里这样的博弈还真不少,母女谁也不甘心认怂,至今也分不出胜负来。
上午阿婆照常在超市里享受着免费空调,这里看看那里摸摸,想着冰箱里还有菜,忍着欲望看看就好。结果就看到那个手机,它就静静地躺在新鲜的苹果堆里,黑色透明套子,崭新的,不值一千也抵八百。阿婆瞅瞅周围没人看到,装作若无其事地放进口袋里,想着自己运气好,白捡到几百块,在小拉面前也可以扳回一局了。可现在,它倒成了烫手山芋,屏幕锁了屏,电话来了接不上,还给谁呢?就这样白白还掉吗?阿婆心乱如麻。
满腹心事的阿婆开始做饭,早上小拉说过晚上公司有聚餐,姑爷半个小时后就该回来了。晚餐她一反常态只炒了两个菜,四季豆和肉沫雪里红,往常她至少要弄四个盘子啊!谁叫这个该死的手机,搅得心神不定呢!
等姑爷吃完坐在沙发上时,阿婆才凑过去:“志军,你知道手机盖子怎么才能打得开?”
姑爷奇怪地看着丈母娘:“妈,打开手机?为什么呢?你要换卡?”
“不是,不是,我就是问问。”阿婆极力掩饰心里的慌乱,她想要是抽掉卡,电话不就打不进来了吗?
姑爷更生疑了,追问了一下:“你的手机坏了?还是……”
“……我今天……捡到一个手机。”阿婆终于结结巴巴地吐了出来,并把那个烫手山芋递了过去。
“赶紧还给人家,现在丢了手机好麻烦的,什么都在手机上操作的。”姑爷看了看手机,按亮了锁屏,数着密码123456和456789试了几下,没动静,也就放弃了。锁屏显示出“未接来电四十三个!”没办法,拨不出去也只能等电话了。
“我以前捡到过三四个手机都还给人家了。这次……”阿婆还没说完,清脆的手机铃声响起来。
糟糕的接听键中间,一只眼睛样的符号,上面一道红色“眉毛”,下面一道绿色“眉毛”,划上还是划下?姑爷慌乱中竟自挂断了。
看见姑爷摇头,阿婆马上跟着解释:“我也不晓得接,一直没接上。”
电话又响了,这次姑爷细细地看准了“红眉毛绿眉毛”,一划,通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来:
“是你捡到我的手机吧?”
“你好。是的,手机在我这里,怎么还给你呢?”
“谢谢谢谢!”那边忙不迭地感谢:“我家在云端小区,你家在哪里?我们过来拿。”
“我们在你们小区对面的绿野春天,就在楼下的农商银行前等你们。”
“好的好的。我们马上过来。”
姑爷放下电话:“妈,你就到农商银行门口等吧。”
阿婆接过手机:“好。你看,手机套里面还夹了一百块,我都没动哩。”她翻过手机背面,果然有一张红色纸币紧紧贴在反面。
十多分钟过去了,银行门口的阿婆等得发急:“云端小区不就在路对面?走过来都到了,我还要去遛弯呢!唉,这次真不划算……”她走下台阶,看着路上行人哪个都像失主。
“妈,他们还没过来?”姑爷也跟过来了, “你知道么,刚刚派出所打小拉的电话,说你捡了人家的手机。真奇怪,派出所怎么知道的?你跟别人说了?”姑爷恼火地望着阿婆。
“没有啊,我没有跟别人说过。是啊,派出所怎么会晓得?”阿婆的眼神有些慌乱了,两个人焦急地望向马路。
终于过来了,失主是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骑着电瓶车带着老婆过来的。
“是你们捡了我们的手机吧?”车还没停稳,身着超市工作服、白净脸的老婆跳下车子。
姑爷迎了上去,紧跟在后面的阿婆走上一步,把那个“山芋”递了出去:“我一下午都在打牌,没接到来电……等我姑爷回来接到电话就通知了你们。你看,手机后的一百块,我动都没动。”
“那真是太感谢了!那……这一百块就当感谢你,好吧?”失主老婆皮笑肉不笑的热情,一脸精明样。
阿婆连忙摆手“不用,不用。”
姑爷有点不耐烦,觉得阿婆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他岔开话题:“你们还报警了?派出所怎么知道是我们捡到的?”
“商场调了监控,看到这位阿姨捡到了……哦,我老公丢了手机很麻烦,连上班卡都没打上,还写了异常说明……”精明老婆回答。阿婆这才看到她老公也是一件工作服,估计是附近加工厂的员工。
“那就还给你们,也请你们跟派出所取消报案吧!”姑爷也不再追问,径直走了。
“好的好的,要不我到附近买些水果感谢你们?”精明老婆假心假意地对阿婆说。
“不用不用。我捡过好几个手机,都还给人家了。不会要你们东西的,也不用感谢……”阿婆再次解释。
晚上女儿小拉回来,又教育起阿婆:“看到吧,好人没做到,还闹到派出所去了,平时说你还不服气,这次丢人了吧?手机有定位功能,人家一查就知道在什么地方,哪里是他们说的监控查到的。下次可不能去捡了,现年月捡到东西不还是犯法的,损坏了丢失了,还要照价赔偿……。”
“啊!捡东西还犯法?什么道理啊?我真的老糊涂了?明明是做好事,怎么?说这一大堆……?瞅着这次女儿又占了上风,阿婆一边摇头一边嘟嚷着拐进房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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