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八岁以前是在老家乡下渡过的。据说我刚生下来不久,因为我大爷(老家的叫法,爸爸的哥哥)大娘结婚多年不能生育,我爷爷就抱着我到桂林我大爷家,让我做他们的女儿,养了好几个月。后来又因我妈妈舍不得了(我就觉得奇怪,我是爸爸妈妈的第一个小孩,为什么当初舍得,后来又舍不得了,问过我妈,不记得她怎么回答我了),跑去桂林把我抱了回来。然后我离开大伯家后不久,我大娘一口气连生了两个弟弟。而妈妈把我要回去后,过了一年也生了我弟弟。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被老家的人取笑说应该改名叫“招弟”。
反正这些我是不记得的。从我记事起,只记得自己就是一个野孩子。女孩子应该有的样子,我一样没有。男孩子会的事我没有不会的。奶奶说,整个院子(湖南很多农村把村子叫院子),找不出第二个比我淘的女孩。不是今天这个来告状说我打了她们家的谁谁谁,就是那个说我把她们家刚孵出窝的小鸡小鸭玩死了。而要是被我知道是谁告了我的状,那他挑水从我家门口过,我是会偷偷在他水桶里放煤渣子的。
我们院子是湖南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院落。四面环山,院子就在山洼洼里。推开奶奶家堂屋的门,门前石板路外就横卧着一条小沟渠,真的是小渠,只有1米宽,水深不过1米。水是从对面石山崖洞里流出来的。很早以前老祖宗们就从山上挖渠引水到村子里的几囗水塘里。一到夏天,太小不能去塘里洗澡(我们老家把游泳叫洗澡)的小孩子(包括我),这个小渠就是我们的水上乐园,在小渠里可以玩一天,捉鱼捉虾,玩憋气。不被大人提上来是决不会自己上来的。奶奶家门口小渠边有一棵歪脖子枣树,经常是枣子还没熟就被摘了个精光。而我永远是第一个爬上树的。
跨过小渠,就是一整片一整片的水稻田。从插秧到打禾。我是看着一棵棵绿油油的小苗长成一棵棵沉甸甸金黄金黄的稻穗。一到打禾的季节。我最喜欢看大人们把割下来的稻穗一大把一大把的放在打谷机那装满了铁齿的轴轮上,脚踩打谷机的踏板,轴轮高速运转,稻谷就跟稻穗分离了。一会儿打谷机的谷仓就装得满满的,看着大人们把谷子装到箩筐里一筐一筐的挑出去,特别兴奋特别有收获感。踩动打谷机轰隆隆的声音胆小的小孩子都不敢靠近,我从来不怕,经常等大人们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我就偷偷跑过去也学着踩几脚就为了听那个声音,为此被我小叔狠狠的揍了一顿,因为毕竟还是很危险的,轴轮上的铁齿不小心操作还是会伤人的。
我这么淘天淘地,而我爸爸在部队,妈妈又因为是上山下乡知青,兼任了妇联主任(暴露年龄了哈,对,我是又红又专70后),根本没时间管我,而爷爷奶奶对我采取的是绝对放养散养加溺爱,护犊子。管教我的大任就落在了比我大7岁的小叔身上。怕我惹事,经常把我带在身边。我最讨厌他要我陪他去放牛。牛在田埂上吃草,我们在后面牵着牛绳看着,防止它乱走踩坏人家田里的庄稼,或是放到山坡上去,反正要一步不离的跟着,太枯燥了,不好玩。记得在我7岁那年,爷爷家里的大水牛生了一头小牛。小叔牵大牛,我牵小牛在田圹上吃草,看着小牛我一时兴起,就拿膝盖去顶小牛的头玩,顶着顶着把它顶烦了,它就用头狠狠的顶了我一下,我们那是梯田,又是水田。我是直接从上面这丘田飞到了下面那丘田,来了个牛打滚,幸好不是很高,又是水田,泥很软,没伤到哪,只弄了个从头到脚全身泥。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用去放牛了。
我小时候真的是怎么淘气怎么来,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有些我自己都不记得了。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如数家珍。问题是我这么淘,大家都还很喜欢我,很少挨打。为什么呢?我随我奶奶,嘴巴甜,特别会讨好人,会见风使舵,察言观色,哪点苗头不对了绝不顶风作案。我妈妈经常说我们祖孙俩出去饿不着。走到那都有人请我们喝水吃饭。小时候跟奶奶出去走亲戚,奶奶因为是小脚,走不了多远就得歇歇。常常从出院子开始,奶奶只要累了,总会有人家邀请她去坐坐聊聊喝杯水,甚至请我们吃饭。老太太永远笑咪咪的。熟悉不熟悉的,她都跟人家有话说,关键还从不说三道四,只聊一些别人喜欢听的,对别人好的话。情商特别高,分寸掌握得特别好。而这时我是决不会去淘气,给奶奶拆台的,人前人后都是让人称赞懂事乖巧的小姑娘。所以奶奶去哪都喜欢带着我。我们经常天黑了都还没到亲戚家,肚子却吃得饱饱的。奶奶时常说:嘴巴甜,是本钱,长大后我做了销售。这句话对我的影响伴随一生,受益一生。
我跟爷爷奶奶的感情特别深,很长一段时间是深过爸爸妈妈的。奶奶跟中国千千万万农村妇女一样,生儿育女,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操劳一生。养育了6女4男10个儿女,最大的姑姑生的女儿比我最小的叔叔还大一岁。我都没见过最大的姑姑,她在生下大姐姐两年后就因病去世了。爷爷是一个特别能干,特别要强,一天到晚都不会多说一句话,只会埋头干活的庄稼汉。在他那不善言辞的外表下面,装着整整的一个大家庭,每个孩子都是他的心头肉,有什么好的东西,从不会想到自己,只会想到他的孩子们。为了不让他的儿子们像他一样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在这山洼洼里过一辈子的苦日子。拼了命把我大爷,我爸,我三爷送到部队上。把姑姑们一个个风风光光送出嫁。在那个贫苦的年代,还供养年龄最小的小姑姑,小叔叔读完高中。
爷爷奶奶他们最朴实的言传身教,很快得到了孩子们最无私的回报。先是大爷从在部队上有津贴开始,每个月都会寄钱回家(那时候他已经结婚了)。然后是我爸开始寄。有了他们两个寄回来的钱,爷爷在离老屋不远的地方盖了三间木板房(老屋是土砖房)。正是有了这三间木板房,在县城豆腐厂上班拿工资的外公外婆,才同意将下乡到我们院子的妈妈嫁给还在当兵的爸爸。而当大娘生下两个弟弟,妈妈生下我们姐弟三个后,后当兵的三爷再也不让大爷和我爸给爷爷奶奶钱了,他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家。就是在这样一个充满爱和温暖的大家庭里,在那么贫苦的年代,我和弟弟妹妹们可以无忧无虑的长大,别人家小孩有的我们 有,别人家没有的我们也有。爷爷奶奶拼了命也没让我们受过半点委屈。用现在最流行的一句来说:哪有什么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只是有人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替你负重前行,遮风挡雨。
感谢爸爸妈妈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感谢爷爷奶奶最无私的守护,把我养成了一个从小到大胆子特别大,天不怕地不怕的女汉子。他们吃苦耐劳,艰苦朴素的精神教会了我最基本的做人准则:有付出才会有回报,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使我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很踏实很安宁的过着平凡的一生。虽然爷爷奶奶离开我们已经很多年,可在我心里,他们从来不曾走远,只要我一想起他们,他们的样子就会很清晰的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对我说过的一些让我刻骨铭心的话,随时都会在我耳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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