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奶不是爹

有奶不是爹

[01]
从车祸现场向后观望，堵车大军甩出了长长的尾巴，哪个电台说堵车不堵心？净他妈忽悠人！就在堵车又堵心时，一辆救护车溜着快速公交车道钻到了前面，几名白衣天使快速下车，分分钟的功夫从私家车里抬出来一个人，堵心的司机们看到这一刻，都不再骂了，担架上竟然是一个孕妇，看肚子显然已经十月怀胎。

洒水车在最前面，私家车左前脸怼到了洒水车的屁股，最后面的出租车又怼上了私家车的屁股，把私家车怼得右半拉屁股已不见踪影。交警队两辆车在维持秩序，其中一个貌似队长模样的人说：
“你们跟我到交警队一趟！”

这个你们，是指出租车司机、私家车司机、洒水车司机和出租车上的一对夫妻。这对夫妻，丈夫小赵，妻子小欣，俩人结婚两年了，一直没有孩子，也去医院了好几次，以前西医检查结果是：男的精子非常活跃，别人的精子都是往前游泳，他的精子简直就是往前飞行，绝对没啥问题，女的输卵管也畅通无阻，纵使蜗牛一般的精子也能爬进去，也没啥问题。小赵和小欣当时放了心，可回家后半年多还是没怀上，小欣就埋怨小赵，说这半年多平均一周做爱四次，这么频繁还不怀孕，都怪小赵肾虚。小赵是有冤没地儿申，又不好向外人摆这个理，开始每天练习俯卧撑和引体向上，以示自己身体之阳刚。

晕晕乎乎又几个月过去了，小欣的肚子没大，小赵的胸肌和腹肌倒是鼓了起来，俩人最后找到了市里面的一个知名中医，大夫说得保守治疗，开了很多中药，小欣一直在吃。在双方父母的催促下，两人对孩子的渴望是日趋强烈，有时候甚至臆想从四川或云南那边买一个回来。可最近听说买孩子犯法，也就此作罢。

到了交警队，私家车司机原来是开滴滴的，说那个孕妇要去医院做产检，就网约了他的车；而洒水车司机自称在执行日常工作；小赵和小欣则是家里的中药快吃完了，乘坐出租去医院买中药。调查了半天，把小赵和小欣给放了。小夫妻俩从交警队出来，小欣坚持要去医院看看刚才被撞的那个孕妇，说如果她今天生孩子，咱看了对咱怀孕有好处。小赵从来不迷信，只是对于去看一名非亲非故的孕妇不感兴趣，况且还刚刚出了车祸，可是为了陪老婆树立这种精神信念，去看看也无妨，俩人便又搭了一辆出租，奔往医院。

[02]
到了医院，那名孕妇已经进了产房，小赵小欣就在走廊等待，过了一会大夫急匆匆跑了出来，小欣胆子大，拦住大夫问：
“大夫情况怎么样了？”
大夫反问：
“你是她什么人？”
小欣：
“我是她妹妹！”
大夫：
“羊水破了，病人身体状况很差，刚才的事故造成她精神极度紧张，根据片子看，胎儿体位有问题，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追尾的原因。”
小欣：
“哦。”
大夫看这一对妹妹和妹夫对于诊断没什么反应，扭脸又去忙了。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大夫从病房冲出来，对小欣喊：
“快点，你姐姐难产大出血，过来跟我办理一下病危通知书！”
大夫说着钻进了护士站旁边的办公室里。
小赵害怕了，拉着小欣的衣袖：
“咱走吧。”
小欣不愿意：
“上哪走？我要看看孩子。”
小赵：
“孩子他妈都快不行了你还看孩子？你还说是她妹妹？”
小赵的五官拧到了一起，小欣不屑地愣了他一眼：
“大出血有医院呢，再说了那是出租车撞的，可孩子是无辜的，为什么不能看？我要不是她妹，他们能让我看孩子吗？”

小赵嘴笨，一时语噻。想要再劝劝可不知从何说起，便气得一屁股坐到走廊椅子上，扭脸生闷气。护士站那边传过来一声：
“左梅家属，抓紧过来签字！”
小欣走了过去，对大夫说：
“你刚才喊啥？”
大夫一脸诧异：
“我就喊你啊！”
小欣：
“不是，你刚才原话。”
大夫：
“左梅家属来签字啊？！”

小欣心想，这人名字太奇葩了，左梅，一往左边拐弯就没了，难怪出车祸，但签字可不是开玩笑的，她对大夫说：
“大夫您看哈，我是她表妹，而且这亲戚都拐好几个弯了，我没这权利签字啊，要不给家里打个电话，看谁过来一下？”
大夫不耐烦了：
“你们这种小年轻，一代比一代不尊重生命！不知道人快不行了吗？！还商量？！抓紧时间！”
小欣感觉这大夫脾气忒爆，这要是将来自己生孩子还不得拿杀猪刀给剖开呀。可为了抱抱刚出生的孩子，她还是忍了，但她忍了大夫却忍不了啊，时间不等人，大夫跟得了帕金森综合症似的抖手指着桌子上的包：
“她手机在包里，该给谁打给谁打，一定要快！我先去准备输血！”

小欣在手机的最近通话找到了“妈妈”，立马拨了过去。可电话那头的回答让她大吃一惊。

[03]
电话那头说：
“俺俩早断绝母子关系啦，你找别人吧！”
没等小欣说完就挂断了。小欣懵圈了，这还是亲妈吗？关系断了，但生命不能断啊，再打过去，可一直没人接。这时又从手术室冲出来一名女大夫，着急的往走廊四面八方问：
“签字没签字没？没签的话病号要求自己签！快点！病号得马上剖腹产！”
办公室的那个大夫跑了出来，用嫌弃的目光射了小欣一眼，转而进了手术室。

孩子出生了，男孩儿，七斤二两。可一屋子人都垂头丧气，不是孩子不好，而是孩儿他妈大出血抢救无效，死了。

人死了，交警开始头疼，不是没办过这类案件，而是这类案件办起来麻烦，开出租那小子本来是追尾，这回性质升级了。敢情也是背他妈给背开门，背到家了，死也没有想到一场稀松平常的追尾追出来这么多连锁反应。

而死的那个女人直到死也没人到现场，除了自称妹妹的小欣和不愿称妹夫的小赵。小欣说自己先帮忙照看孩子，等家里来人了再说，交警和医院方面也都同意了，就这样，小欣如愿以偿的看到并抱到了孩子，孩子是看到了，小赵拉着她要求就此打住，见好就收，可小欣不同意，说孩子没人管。小赵说没人管就找他爸爸呀。小欣这才想起来那个左梅的手机，拿出来一看，手机上的微信有几十条未读消息，打开，都是朋友圈发面膜广告的，没什么线索。

小赵生性胆小，说这手机拿着不吉利，还是早点扔掉，小欣却不这样认为，她的理论是：如果能坚持找到孩子的爸爸，说不定他还会为了表示感谢而支付一大笔酬金，那样的话自己就可以买一只最新版的苹果手机，从此可以像别人那样在发朋友圈的时候显示自己的身份。

手机是没扔，可跟扔了也差不多，除了每天弹出来的面膜广告，没有任何动静。直到一个周末的早上，手机来了一条短信，让小欣和小赵兴奋得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

[04]
短信显示，建设银行卡收入150万元。汇款方是一个姓万的人。小赵和小欣吃惊不已，自打记事以来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小赵第一个想法就是这钱怎么取出来？小欣的第一个想法则是那个姓万的人是谁？为什么会给左梅汇这么多钱？难道万不知道左梅已经死了吗？想来想去，越想越扑朔迷离，干脆，俩人一起上街去找这个万，可茫茫人海去哪找？不知道。小欣想到了左梅手机上的面膜广告，她就在面膜广告中间插播了一条个人更新：谢谢你的百万红包。句子末尾还坠了个笑脸，这一招果然凑效，不出一天，后面跟帖的排起了长队，帖子臭长，从一楼排到了20多楼，有表示惊讶的，有表示惊恐的，有表示羡慕的，有表示轻蔑的，还有的表示：运气王来一个！

不出两天，小欣发的消息就又被铺天盖地的广告给覆盖了，什么帮忙寻人、什么这是我亲戚请帮忙投上宝贵的一票、什么中美之间的惊天秘密、什么今天又被柳岩压得喘不过气来等等等等，小欣发的消息早已被这些乱七八糟的广告刷得无影无踪。小欣不无感慨道：QQ还能传个文件，微信只能传递垃圾。

找孩子他爹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找到爹之前先把孩子喂好更是难上加难，小欣没孩子，又没有奶水，也不好意思去街坊邻居家蹭奶喝，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可这孩子还小，整天哭哭啼啼，其实邻居早就知道了，昨天楼道里李大妈不是还说：你说你们生宝宝了也不吱一声，最起码我们得知道什么时候摆宴席呀！弄得小欣不知从何说起，只能顺口编谎话：您误会了李大妈，那是我同学家的，过来玩呢！生活中的误会有时不解释还好，小欣这么一解释反而越描越黑，哪个邻居不是天天听见这哭声？同学天天来家吗？真要是那样，那可是不正常……小欣被自己的谎话给恶心到了，不再说话。李大妈也识趣，装作下楼买菜去。

可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夫妻俩本来就没有多少储蓄，这又加个别人的孩子整天喝奶粉，没满月，又不敢带他出门。真是急坏了小赵，可小欣却很乐意，用她的话说，婚姻有试婚，养娃有试儿。现在就是试着养儿阶段。

第二天一早，小欣的那条信息被跟帖的人从广告堆里顶了出来，跟帖的号称是左梅的丈夫，把小欣和小赵高兴坏了，心想，这丈夫肯定在外地出差，这么久了才知道出了事。不过迟到总比不到强，就跟那人聊起来，聊了几句那人要求加好友，小赵疑惑：
“丈夫竟然不是好友？”
小欣笑了：
“吵架之后暂时删掉也是很正常的嘛。”
小赵还是怀疑，小欣又说：
“也许这个左梅开了两个号呢？”
小赵没小欣脑子好使，索性不再想他，去阳台忙着晾衣服。

第三天正在吃午饭，有人敲门，从猫眼里一看，正是前天聊天的那个“丈夫”。

[05]
开了门，进了屋，大家坐下，来者自我介绍：
“真是麻烦你们了！我是左梅的丈夫，我叫孙大海。今天过来呢，主要是看看孩子……”说着说着哭了起来，越哭越来劲，小赵和小欣怎么劝都劝不住，俩人又倒水又递纸，哭了半晌，擤了一把鼻涕，哽咽着说：
“我吧，一个人在外地工作也不容易，这刚刚听说老婆出事了，拿起手机看到你们发的消息，真是太感谢你们了！”

小赵慢性子，就只管听，可小欣是急脾气，憋不住要接话，可是对面的孙大海却口若悬河，他接着说：
“本来是要带我妈一起过来的，可她老人家身体不好，暂时没敢让她知道，你说我们夫妻感情那么好，我该怎么办呢……”说着又哭了起来。
小欣瞅准时机，赶紧说：
“你是要……”刚开口却被打断。孙大海用力擤了一把鼻涕：
“哼，哼，哎，往后的日子就剩我们爷俩啦，我吧，在外地给人当保安，一个月就两千多块钱，这孩子又要喝奶粉又得穿尿不湿，我还得给我妈买药，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接着哭。
小赵插话了：
“哦，那你把孩子抱走吧。”
此话一出，对面的孙大海不哭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茶几上的白开水，没来得及掉下来的泪花子还在眼眶里打转，小欣踢了一下小赵：
“你说抱就抱啊？我还没抱够呢！”扭脸对孙大海说：
“再说了，你，你怎么证明你是死者的丈夫？”
孙大海从兜里掏出钱包，这钱包活像刚出土的文物，暗黄色，干瘪又皱巴巴的，展开，只有一张身份证和一张银行卡，抽出身份证递给小欣。小欣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又对比了一下脸部特征，还给了他。说：
“身份证上又没写你是她丈夫啊？还有别的证明文件吗？嗯——比如结婚证什么的。”
孙大海有点急了：
“我俩本来就是夫妻，这还需要证明吗？不信的话你可以到医院做亲子鉴定嘛！”
小赵笑了：
“不用不用，你太客气了。”
小欣瞪了小赵一眼，对孙大海说：
“你这一说倒还提醒我了，亲子鉴定确实有必要，要不咱现在就去？”
孙大海没想到她还当真了，一拍桌子，弹簧似的站了起来：
“你们这叫打劫！”
小赵摆着手：
“你别生气啊，坐下慢慢说，坐下慢慢说。”
小欣一把把小赵恩在了沙发上，问孙大海：
“怎么弄了半天我们成抢劫犯了？！”
孙大海气得直跺脚，指着小欣：
“你们抢走孩子，还抢走我妻子的钱，抢劫犯！我要到法院告你们去！”
小欣笑了：
“告去吧，知道法院怎么走吗？我下载的有地图，截图发给你啊？”
孙大海边说边后退，重复着法院那句话，哐的一声关上了门。
小赵：
“你这是干啥？”
小欣：
“没看出来吗？”
小赵摇头。
小欣：
“这家伙从进门到离开看都没看孩子一眼，完了还想着左梅的钱，这叫什么？”
小赵指着门口：
“极度不负责任！太不负责任了！”
小欣：
“你脑袋给驴踢啦？这叫骗财！冒名顶替！他就不是左梅的丈夫！”
小赵恍然大悟，拍着脑门，靠在了沙发上。

[06]
小欣原以为养个小孩很容易，可没想到这么麻烦，还要买尿不湿，还要买奶粉，以前俩人月工资加起来除了吃喝还能存两千块钱，可现在只能存一千块钱，如果小孩再生病发热啥的，那恐怕只能存一千块钱了，只能算是勉强维持生计。小欣原先的那股子热情渐渐消褪，目前最重要的问题是，赶紧找着孩子他爹。

爹还没来，大姨来了。

大约晚饭的时间，一个打扮优雅的少妇敲开了小欣家的门，小赵下楼买菜去了，小欣抱着孩子一开门，面前的少妇介绍说自己叫左岸，是左梅的姐姐，听说出了事，从老家一路赶来，从交警大队那里找到了孩子的暂住地，就过来了。刚介绍完，小赵回来了，左岸又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小赵去厨房做饭。饭刚做一半，听见外屋在吵，切菜的刀没来得及放案板上，就冲出了厨房，看到左岸和小欣正在吵架，左岸看到小赵手里明晃晃的大菜刀，掉头就跑，高跟鞋也跑掉了一只，差点崴脚，头也不回接着跑，一溜烟冲出了大门，咚咚咚咚直奔楼下。小赵刚想问怎么回事，小欣扑哧一声笑了：
“没事了，继续做你的饭吧，又一个骗财的。”
小赵看看大门，又看小欣：
“哪来的啊？”
小欣撇撇嘴：
“江湖上来的呗。别管她，说不定过几天还有。早知道不发那个消息了。孩儿他爹没找着，孩儿他爹的亲戚全来了。”
小赵点点头：
“一会就删掉。”
说完钻回了厨房。
小欣小心翼翼把孩子抱进卧室，自言自语：
“还左岸，你以为你卖咖啡的啊！你怎么不叫左宗棠呐！”

[07]
小欣发愁了三天，不知道该怎么办，中药也吃了好一阵子，这天早上突然想起来该测测了，下床到厕所测试，大叫一声，惊醒了床上的小赵，跳下床沿儿，光脚跑到厕所门口：
“媳妇咋啦？”
小欣在里面说：
“老公，今天请你吃大餐！”
小赵：
“在厕所，还请我吃大餐？你自己留着吃吧。”
小欣拉开厕所的门，手捏一根测孕棒晃来晃去，高兴得说：
“咱有宝宝啦，哈哈！”

小赵也高兴，俩人中午去美食一条街下馆子，本来这下馆子是庆祝肚子里的孩子的，可下馆子得带上左梅的孩子，小赵怕媳妇累着，自己抱孩子，吃饭怕烫着孩子，让小欣先吃，自己后吃，可小欣不高兴了，本来下馆子破费就是为了开心，这下连吃饭都不能同时进行，开始有点嫌弃左梅的孩子，边吃边跟小赵商量：
“是不是把他送回去？”
小赵惊愕：
“送回去？送哪去？”
小欣：
“那倒也是。”
小赵：
“哦，你也知道啊。”
小欣：
“送孤儿院我又舍不得。”
小赵：
“不是在找他爹吗？”
小欣：
“我看是没啥希望了。”
小赵：
“你再想想，那150万是谁汇的钱？”
小欣：
“根据左梅的手机来看，不像是家里的人。”
小赵：
“孤身一人？”
小欣：
“貌似是的。”
小赵：
“也没有上班的单位，靠什么生活？”
小欣：
“哈哈我跟你想到一块去了。”
小赵一高兴，抖了一下腿，把孩子给抖醒了，没睡好，刚醒就哭，扑哧一声，一股子臭气直顶鼻孔，小赵一脸鄙夷：
“去求！拉屎啦！”
小欣笑了，隔壁桌的一对情侣齐刷刷往这边看，掩鼻回过头去，弄得小赵不好意思。

俩人手忙脚乱的跑到店门外给孩子换了尿不湿，擦干净屁股，回到了座位上，虽说是出去换的，可回到店里还是一股子骚臭味儿，隔壁的情侣端着盘子挪到了最东头，小欣看不过去了，我们自己有自知之明才出去换的尿不湿，你们年轻人还装逼没完了不是，站起来要去讨个说法，被小赵拦住了，小赵压低声音说：
“老婆老婆，哎呀算了算了，这也不是咱的孩子嘛，再说了，以后他们要是结了婚，孩子拉屎也一样臭嘛。”
小欣想想也是，何必较那个较真儿，坐下继续吃饭。

小赵问小欣要过来左梅的电话，开始寻找“丈夫”，找了半天各种聊天记录，没有任何发现。闲的无聊，翻看左梅的电话本，认识的人还真不少，一直往下翻，翻着翻着看到了一个叫心肝儿的号码，用自己的手机上网一查，本地号码。把小欣高兴坏了，拿起手机就打，对方还真接了：
“喂，你好！”
小欣激动得不知道说啥，定定神，说：
“你好，我是左梅的好朋友。”
对方不吱声了，小欣见对方不吱声，继续说：
“是这样的，我帮她联系了家属，可来了两个都是骗钱的，能和你见个面吗？”
对方立马挂断了电话。小欣一脸懵逼，问小赵：
“你看清楚了吗，这个号码？”
小赵：
“我学习不好，视力好。不会错的。”
小欣再打过去，对方一直不接。再打两个，还是不接。小欣对小赵怀里的孩子说：
“可怜的娃呀，可能这个就是你爸爸。”

[08]
小赵在左梅的手机上继续翻看着，电话本里的那个心肝儿，在短信里也有，不但有，还有相关的通知短信，前后一查，是个姓万的。大概每个月月初会汇钱过来，有时三千多，有时四千多，虽然数额不定，但每月都有，这可把小欣乐坏了，可问题是再多的线索也见不到庐山真面目，想见庐山真面目，就得找到庐山的位置。

小赵小欣找那个心肝儿的秘密武器，就是左梅的手机，要说是武器，其实除了这手机，也没别的线索可寻了，俩人除了孩子的开销，每隔一周还要往左梅的手机上充话费，如果这事传出去，肯定会被认为有恋尸癖，人都不在好多天了还在为死者手机充话费。但在小赵小欣看来，这可是他们的唯一救命稻草。一次偶然，小欣在左梅的空间日志里发现了她和另一个男人的合影，有将近五十张，在这众多的照片当中，小欣发现了那个男人所在的小区，她一拍小赵的大腿，站起来说：
“明天开始，这儿，就在这儿蹲点。”

蹲点不能抱着孩子，小夫妻俩人就一替一班，轮流去蹲点，谁要是发现了目标，谁就跟踪他，直到摸清对方的全部底细，然后找上门把孩子的事说清楚。这头一天，是小赵蹲点，按照照片上的背景，小赵找到了位于南宁路的一个住宅小区，小区名叫观澜湖。可是一滴湖水也没有，进院就是一堆大水管子，这就叫观澜。小赵琢磨着，水管子还破破烂烂，这哪里叫观澜，简直是观烂。开发商为了卖房子，什么恶毒损招都做得出来。

小赵生性随和，不好意思站在小区里面的大道上等，就又出了小区，蹲在门口一侧的石牙子上摆弄手机，时不时抬头看看进出的人，蹲到中午，肚子叫唤得像敲鼓，回家吃饭太远，找店吃饭又怕错过目标，饿狼似的强睁双眼四下扫描，观澜湖旁边是一家烟酒副食，在旁边是母婴店，大门左侧是手机卖场，马路对面一排全是卖窗帘的，偶有一家沙县小吃，距离也太远，吃饭不便观察目标，无奈之下，一头扎进观澜湖旁边是一家烟酒副食，快速买了一包方便面，然后蹲在店门口干啃起来，店主是个老太太，看他挺可怜，就问他：
“小伙子，给你沏一下吃吧？”
小赵：
“不用不用，谢谢啦。”
老太太心想这人都在这大门口晃荡一天了，这么年轻却游手好闲，也该他干吃方便面，便不再吱声。

晚上回到家，小欣跟他说话也不回，径直走到床边扑通一声倒下，等小欣把孩子放好，进卧室时小赵已经睡着了。小欣本来心情就不好，弄了一天孩子比上班还累，又碰见小赵不搭她腔，本想发火，可看见老公累成这样，心又软了，帮忙脱鞋，费力的把腿抬到床上，解了裤子脱下来，盖好被子，整个过程呼噜声没断，把小欣心疼坏了，拿了热毛巾过来给老公擦脸，还没擦完外屋孩子又哭了，又赶紧去外屋弄孩子，弄完孩子想到老公还没吃饭，就坐在床边握着老公的手，发现老公这跟踪得真不容易，脸都晒黑了，心里暗暗发誓，明天自己去，一定要把那个乌龟王八蛋找到，就算是FBI，恐怕也只有这么敬业了。

[09]
小欣是个办事朗利的人，不喜欢拖泥带水，连蹲点都跟小赵不一样，她花了几块钱在打印社打印了那个姓万的照片，然后把复印件贴在观澜湖小区门口和附近的两个电线杆子上，在对过楼栋底下的石墩子上坐下，填嘴里一粒口香糖，静观目标的出现。到了中午。烈日炎炎，可小欣不怕晒，这楼栋阴凉得很，没有比这更惬意的地方了，只是这肚子有点瘪，算了，扛一顿，正好减肥，一举两得。

结果到了下午三点钟，饿得头昏脑胀眼冒金星，一掏口袋，没带钱。心里暗暗自责，年龄不大健忘不少，又摸摸另一侧口袋，摸出一块巧克力，欣喜若狂，恨不得连包装纸都一起吞下去，慢慢的允化这柔情似水的丝滑巧克力，又开始佩服自己还好昨天没洗衣服，要不然这会哪来的巧克力。等到天黑，也没着那个姓万的人。狼狈回家，到了家顾不得孩子的啼哭声，跟昨天小赵一样，倒床就睡。小赵和小欣就这样一替一天轮流蹲点。

四天后的一个傍晚，目标终于出现了，当天蹲点的是小欣，小欣浑身一抖，抖掉了守候了一天的疲惫，装作在打电话，只见那个姓万的男人刚准备进小区，突然停了下来，看看电线杆，果断撕下来，攥在手里，准备进小区大门，身子一侧，在大门旁边的墙砖上又快速撕下来一张，叠好攥在手里，四下观望了一下，没发现什么异常，进了门卫室，从窗户上看去他跟门卫师傅手舞足蹈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出了门卫室，提着公文包，径直向小区里面走去。机会来了，小欣把最后一粒口香糖塞进嘴里，不慌不忙的过了马路，跟着进了小区。小区基本没什么绿化，偶尔有个长方形花坛，也早已被不知道哪家的老太太或老头子给霸占种了大青菜。青菜旁边偶尔几条小狗嬉戏玩耍，小区人不少，正赶上学生放学，一会一个骑单车的嗖嗖的从身边掠过。

小欣跟前面姓万的男人保持着大约30米的距离，姓万的左拐她也左拐，走了几分钟，到了小区比较靠里面的一栋楼，这栋楼是多层住宅，只见姓万的进了楼栋，小欣不再往前跟，而是远远的站在拐角处，往上看去，二楼和五楼的两家灯亮着。约莫一分钟以后，四楼西户的灯亮了。

如你所知，小欣没有直接上去敲门，然后面对面跟那个姓万的进行谈判，而是拍了照片，扭头回家了。

[10]
小欣到了家，看到小赵背着孩子正在做饭，兴奋地抱着老公狠狠地亲了一口，小赵一听找着目标了，也高兴，俩人晚上把孩子哄睡，久别胜新婚似的做了两次爱，然后抱在一起互相抚摸着，商量下一步的跟踪计划。

三天后，按照同样的办法，小欣找到了那个姓万的真正住址，原来这个姓万的是个有家室的人，他的家在一处高档小区，紧邻河畔的一栋别墅洋房。

天气越来越热，热的让人感觉即使脱光了也会起痱子，只想抱着空调到处跑，可是时间不等人，小欣的肚子开始变大了，俩人按照提前摸排好的日子，守在别墅洋房对面不远处的停车位上，准点，一辆凯迪拉克停在了洋房旁边的车位上，下来一个男人，然后把车上锁。小赵小欣快速走过来一前一后拦住了此人，此人吓一跳，瞻前顾后有点懵，以为是打劫的，便笑了：
“你俩干啥呢？我到家了。”
小赵抱着孩子，把孩子往前一伸，那男的往后侧了一下：
“干啥？拐卖儿童啊？”
小欣开门见山：
“你是不是姓万？”
那男的上下打量了一下小欣，小脚裤，红板鞋，上面一个蝙蝠衫，圆圆的脸蛋白里透红，不像是个打劫的，便放松了警惕：
“你，认识我？”
小赵向孩子努努嘴：
“他也认识你。”
姓万的不明白：
“什么意思啊？”
小欣：
“认识左梅吧？”
姓万的突然一脸警觉，摔下一句话，扭头就要去开门：
“你们认错人了。”
小赵跑得快，超过姓万的堵在大门前。小欣拽了一下姓万的胳膊肘：
“我想我们没认错，你行啊！除了这栋豪华大别墅，您在别的地儿还有房子吧？”
姓万的有些急：
“我说了你们认错人了，你们要再这样下去，我可喊保安了！”
小赵怕事情还没弄清楚就被保安轰走，忙说：
“别别，我们是来送孩子的。”说完被小欣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才发现自己的话太急了。
又补充：
“啊，当然，你不要也没关系，我们有地方送。”
硬给对方不敢要，可这不知道能把孩子送哪的毫无方向感的话却触动了姓万的某根神经，终于憋不住了：
“你们想干啥？”
小欣笑了，指着自己的肚子：
“看见没？知道是谁的吗？”
姓万的摇摇头。小欣说：
“笨啊！当然是我老公的！”
又指着小赵怀里的孩子：
“知道这谁的吗？”
姓万的额头开始微微冒汗，还是摇头。
小欣：
“是某人和左梅的吧？”
姓万的急了：
“你们胡说什么呢？！什么你的我的！什么左梅右梅，我不认识！”
小欣：
“嘿，不认识你急什么呀？实话跟你说吧，观澜湖的房子我们知道，左梅原来住观澜湖我们也知道，你住这儿我们知道，你跟左梅是什么关系我们也知道，只是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左梅已经死了？”
姓万的被这顺口溜似的一大串子猛药给炸蒙了脑袋，五脏六腑瞬间感觉颠倒了位置，表情不知道还受不受控，用手抹了一把脸，环顾四周，说：
“上车说。”
三个大人带一个襁褓中的孩子一起上了凯迪拉克。

[10]
车开到河北岸一处偏僻的地方，刚停稳小赵就要开门，被姓万的制止道：
“就在车上说吧。”
姓万的向后扭脸，三人开会似的开始了谈判，谈了半个多小时，小赵、小欣和襁褓中的孩子被赶下了车。凯迪拉克一溜烟开走了。

如你所知，那个姓万的死活不要这孩子，说天底下就没人能够证明这孩子是他跟左梅的，再说了，左梅的死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对于她的突然死亡很震惊，但也只能表示惋惜，对于这孩子，他愿意出一笔钱，问题是刚刚汇给左梅了150万，这钱本来是要让左梅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毕竟当时左梅已经有了身孕，所以对于现在给孩子的这笔钱，看来不但够用，是不是还能退回来一些，可姓万的这个想法被小欣果断打消了，小欣的意思是，没人让他汇钱，他自愿的，人死了，没人知道密码，钱自然归孩子继承，谁也无权占有或挪用。姓万的怕事态扩大，也就没再要求啥，可把孩子接回家这一要求始终无法接受，说家里有妻儿老小，突然弄回去一孩子，不是要拆散这个大家庭吗？谈到这儿，凯迪拉克走了。

小欣吃软不吃硬，这天晚上跑到姓万的别墅门口，从门口的瓷砖一路贴到河堤上，全部贴上了左梅手机当中他俩的合影。第二天一大早，姓万的老婆孙燕起来做饭，有人路过跟她打招呼，打过招呼，感觉余光看见个东西，再抬头，透过防盗窗看到小区围栏上有长A4纸大小的黑白照片，以为是寻人或失物招领，可仔细一瞧，吓了一跳，竟然是自己的丈夫！一路小跑出了门，也忘了去围裙，趴在围栏上细看，乖乖，不止是围栏，从门口的墙上一路延伸到河堤呀。于是赶紧回屋把正在熟睡的老公喊醒：
“万嘉阳！你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你给我起来！”
万嘉阳正在做梦，梦见一对小夫妻和他谈判要挟他把车送给他们，突然被惊醒，看着媳妇手里颤抖的A4纸照片，愣住了。孙燕破口大骂，可万嘉阳一点也听不进去了，他赶忙穿衣服，飞似的冲出大门，一看，坏了，那小两口昨晚干的好事，这是要把自己给整死的节奏啊，来不及想太多，赶紧撕，从家门口一路撕到河堤，前后转两圈反复检查一遍，再没发现其他地方还有，这才战战兢兢回到家。

孙燕是个智慧型的女人，她不认为吵下去会有什么意义，而是直接提出了离婚的诉求，俩人的孩子已经上初中了，离婚就要分家产，分家产孩子就指不定要归谁，这些对孙燕很重要，但对于万嘉阳更重要，因为事态一扩大，网上会立马人肉他，别说他是处长，就是局长，这年头也得弄个半死不活，赔了夫人又折兵，怎么算都划不来。

婚没离，住倒是分开了，也就是婚内分居。孙燕住到了离单位更近的一处小区，那是两年前买的房子，面积不大，但比住在小别墅里舒服多了，小别墅虽大，一切都是碎的，小房子虽小，一切都是完整的。

[11]
婚没离，尽管分居了，可万嘉阳的心里还是不踏实，找上门的那小两口是个定时炸弹，老婆之所以搬出去住，就是因为那小两口贴的海报，不对，确切的说定时炸弹应该是那个孩子。可孩子本身是无辜的，只是暂时被人利用了而已，怎么挽回老婆，怎么保住自己的乌纱帽，怎么持续自己的清廉之名，关键还在那一对小夫妻，万一哪天海报贴到了单位门口，这辈子就完犊了。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喊他们夫妻出来坐坐。

一个周末的下午，万嘉阳约小赵和小欣到附近的一个小茶馆喝茶，虽然打过照面，但毕竟还是不熟，没什么话好聊的，双方直接开门见山，万嘉阳先进入主题：
“自从左梅走了以后，我到现在都没缓过来，可能再有一个月、半年或者两年也不一定。”
小赵：
“那你什么时候缓过来？”
万嘉阳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小欣说：
“缓过来换不过来是你的事，问题是孩子得给你，你的孩子，你不要谁要？”
万嘉阳摆着双手：
“你让我要孩子，不是要我的命吗？现在老婆已经在和我闹离婚了，你们俩的海报差点让我香消玉损。算我求你们帮帮忙好不好？”
看万嘉阳一脸苦相，小赵说：
“怎么帮？”
万嘉阳：
“孩子是无辜的，与其我雇个保姆单独照顾他，不如你们帮我照顾他……”
小欣一拍桌子，大喊：
“啥？！”
门开了，服务员亲切的问：
“您好？”
万嘉阳点点头：
“没事没事。”
服务员微笑着又关上了门。
小欣：
“你把那150万的银行卡密码告诉我们我们就帮你养。”
万嘉阳哭笑不得：
“别说你们，就是我也想知道那个卡的密码，我只汇钱，从来没用她的卡取过钱。”说罢两手一摊，表示只出不进。
小欣：
“没门！”
万嘉阳：
“我还没说完呢，你们养，我出生活费，什么尿不湿、奶粉、衣食住行，你们开个价吧！”
小赵看看小欣，小欣斜了一眼小赵，咬咬嘴唇，伸出OK的姿势，把万嘉阳吓一跳。万嘉阳眼睛一摘，拉长大脸：
“啥？你们要买房子啊？都能付首付啦！”
小欣：
“买啥房子啊？孩子奶粉一罐得300吧，一个月两罐，600块，一年7200块；孩子得穿衣服吧？一套衣服600块，一年六套，3600块；孩子得穿尿不湿吧？一提49，一个月两提，98，一年1176块；孩子得买玩具得照相留念吧，你不想你的私生子没有童年的印记吧？玩具虽然便宜，但这年头照相跟打劫差不多，一年少说也得1500吧？孩子头疼发热要不要看病？一年2000块；孩子喝奶得有奶瓶吧？一年换三个，最少得800块。这多少了？我和老公的人工工资加一块每月最少3500，一年4万多吧？就这水电气还都没算在内，以上这些还都是最保守的成本预算。你说多少钱？”
“五万八千贰佰七十六块钱！”小赵在一旁捯饬着手机上的计算机，已经算出了结果。
万嘉阳和小欣齐刷刷的看小赵，小赵不好意思了：
“我，我就数学好，没啥优点。”
小欣也学着万嘉阳，双手一摊：
“保守的成本。”

万嘉阳喊了一声服务员，服务员进来了，万嘉阳让添了一壶茶，然后几个人都斟满，待服务员出去后，说：
“钱不是问题，问题是你们俩要保证对孩子好，另外不能把这事说出去，一辈子保密。”

小欣和小赵一听钱不是问题，想想也行，自己毕竟是头一胎，孩子出生了也有个伴儿一起玩，也挺好，如果一年以后这家伙不再管孩子了，那就报案。可万嘉阳说：
“你们相信我的钱，可怎么让我相信你们的为人？”
又补充：
“我一会就把钱汇给你们账户上，但是我得先看看你们的身份证。”
看完身份证，拿起手机快速的拍了照，小欣瞬间感觉被卖了，想伸手枪回来，万嘉阳说：
“没别的意思，双方都得放心不是？你们得给我写个保证，保证不能把这事儿说出去。”
小赵这就往包里找纸和笔，小欣反应快，拦住小赵的手，对万嘉阳说：
“不对啊！你看我给你捋捋，你求我们办事，我们还得给你写保证？你以为你官大我们就必须得被你忽悠？你给我们写保证还差不多，如果孩子断了奶粉，那我们就去你单位，把孩子往办公楼前一放，像电影里头的路有遗孤一样……”
万嘉阳听不下去了，打断道：
“好好好，你们说了算，只是有一个事我还没弄明白。”
小欣：
“说。”
万嘉阳：
“左梅到底是怎么死的？”
小赵兴奋了：
“这个我来讲。左梅是因为雾霾太大死的。”
万嘉阳更迷茫了，一脸问号：
“啥？你说啥？”
小赵：
“那天吧，雾霾忒大，听说已经爆表，前头的洒水车开得好好的，突然开始向后洒水，我们前边的私家车，也就是带着你小三的那辆车为了躲洒水车，又加上雾霾大，就怼上了洒水车屁股，我们的那辆出租车跟得太近，就一下怼上了前面带着你小三的私家车，你小三被整成了流产，死了。”
小欣纠正：
“是难产。”
万嘉阳：
“那跟雾霾啥关系啊？”
小赵：
“你看，那天下着雨呢不是，问题是下雨还洒水，那不是作死吗。”
万嘉阳：
“他妈拉个X的。”
小欣：
“说啥都晚了，亲生孩子你都不要，人家说有奶就是娘，你光掏奶粉钱，你有奶也不是爹。”

万嘉阳大口大口的喝茶，不再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