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姑苏怀砚
苏州,于我而言,永远是个梦幻。早年读《红楼梦》,开头便是,当日地陷东南,这东南一隅有处曰姑苏,有城曰阊门者,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这阊门之地便是吸引我最为向往的地方,心想,什么时候,我等也去这一二等富贵之地看看才是。后来,读张继的《枫桥夜泊》也罢,读余秋雨《白发苏州》也罢,不过是平添些内心的惆怅罢了。而这次苏州之行,却是起于好友清天、智之的邀约,归于黄公莘田那首诗的牵引。玩砚的人或已猜到,黄莘田是一首什么样的诗了。诗云:
一寸干将切紫泥,
专诸门巷日初西。
如何轧轧鸣机手,
割遍端州十里溪。
原来这阊门之内,发展到康乾时代又出了个重要的小人物,顾二娘。说是小人物,人家毕竟不是官家贵胄,千金小姐,一个普通的手艺人,但能在历史上留有痕迹,也是不简单,如果不遇黄任,也许历史的烟云很快就将其堙灭,但有这次的际遇,既是时运的降临,也是历史的某种必然。唉,说这些干嘛,还是言归正传。
玩砚的人都知道,当年黄任为官广东高要,颇具政声,常工作之余,邀友吟诗作赋,搜石玩砚,这一嗜好被他的政敌所利用,上朝参了一本,结果是丢官去爵。黄任也不计较,以奉禄购得砚石数囊,逍遥返里,然后访遍全国各地制砚高手,日日琢砚玩砚,以为乐事。后来访得苏州阊门有顾二娘者,制砚常常是因材施艺,因形赋雕,非佳石者不奏刀,与黄任的不是高手不肯相托,正好一对,这次相遇、合作,实在是天作之合,黄任的十砚轩中许多名砚均出自吴门顾二娘之手。每一方砚台出炉,黄任亲自命名,并赋诗为记,当以铭之。最为有名的十方砚是:美无度、古砚轩、十二星、天然、生春红、著述、风月,写裙、青花、蕉石。黄任赋闲归里后,天天守着这些砚台度日,并自号"十砚老人"。
这次姑苏之行,很想寻迹阊门,看看苏州的砚工砚台。但始料不及的是,在智之陪同下,刚到虎丘大门时,人满为患无法穿行,游兴大败,才想起今天是周末,可以想象,古城内更是人山人海,无复昔日阊门了。于是我们商量,不如去藏书、木椟,看看那边的制砚情况。
在老乡的引导下,参观了几个制砚作坊。砚工尚可,砚材一般,加之周边环境改造,不便久留,便行车木椟。木椟比虎丘更甚,不仅进门困难,就连路上行车都寸步难行,只好作罢。教训是,出门参观,千万别找熟地,更不可忽略时间因素,别凑热闹。
路上,一面行车,一面想起当年砚痴张中行先生的事迹来。1976年张先生住苏州,有一次路过阊门,追忆起顾二娘,便走进了巷子。于是写了《顾二娘》:“沿街左右看,出南口是金门,觉得一掠而过礼太薄,小工艺作坊绝迹了,顾二娘的故居自然更找不到。幸而巷中间靠东面有个井,大青石盖顶,石上有四个圆孔(依北京习惯应名四眼井),容貌还很古,如果它的生年不晚于清初,那就可以推知,顾二娘是常到这里汲水的。如果晚于清初,那就发思古之幽情,只能幽到‘曾在此巷住,曾在此巷走’,一井扩大为全巷,渺茫多了。我是希望不晚于清初的,因为曾诌《苏州记游》杂诗,其中一首是:‘又入阊门信步行,专诸巷口日初生,雕龙妙手知何处,故井空余洗砚情。’如果井是乾、嘉年间物,第四句以及其中的‘情’就无法安排,那韵事就成为憾事了。”此文收录在他的《负暄续话》一书中。
这样一想,怀古的幽思有了,寻迹的私欲也有了,更为有趣的是,还能找到一个与我一样的痴砚者,舟子喃喃曰:“莫道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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