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了看空间和博客，发现《老炮儿》之后还没有写过一篇影评，距今已有小半年的时间。电影一直在看，让我有动力提笔的却少之又少。要不就是太难，像《穆赫兰道》，两遍之后仍然毫无头绪；要不就是看个热闹，像《功夫熊猫3》，看过后两天就把细节忘得差不多了；大部分都是像《美人鱼》这种浪费时间的片子，那个词叫什么来？嗯，“无力吐槽”。
经过去年下半年的喷发，无论国产电影还是外国电影都迎来了一个让人很失望的上半年。某段时间，我迷惑于《叶问3》和《美人鱼》不断飞涨的票房。看过电影后我发现，营销对于电影到了如此重要的地步，一部陪着老婆看都觉得浪费生命的片子，被包装的居然吸引了亿万人走进影院。口碑同样不可靠，你得看是谁说的。一个朋友不止一次地向我安利《疯狂动物城》如何如何精彩，以致于比他早看了此片很多天的我一度怀疑起自己的记忆，你确定我们看的是同一部电影？
无论如何，电影首先是一场视觉的盛宴，你得从画面上展现出不一样的东西，不然我宁愿看书。从这个意义上说，《疯狂动物城》、《功夫熊猫3》、《寻龙诀》之类仍然值得在电脑前浪费时间。至于思想啊，情怀啊，质感啊，则一定要谨慎。因为十之八九你拍不出《未被饶恕》那样的韵味，甚至连《老炮儿》的程度都到不了，不小心就拍成了《道士下山》。再次一点，《美人鱼》、《恶棍天使》、《分手大师》也遍目皆是。
失望之余，我从院线转向自己的硬盘，幸好我有囤电影的习惯。多年来，我积攒了上百部电影和美剧。这些剧集，有的只看过一遍，有的只看过介绍。在新片乏力时，它们总不会让我失望。至于上面所说的情怀、思想之类的东西，放心，一个都不会少，全有。
今天安利的是比利·怀尔德的《控方证人》。
这是根据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改编的一部黑白片。在阿加莎的小说中，《原告证人》只是很不起眼的一个短篇。如此构思精巧的故事是值得写一个中篇甚至长篇的，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即使阿婆有那么多名传后世的长篇小说。
幸好大师级导演比利·怀尔德把这个缺憾弥补了。在好莱坞，你很难找到一个能把喜剧片、心理片、战争片、悬疑片和黑色电影都拍到妙至巅峰的导演。希区柯克伟大，也不过只会拍悬疑片；乔治·卢卡斯厉害，也就拍了个《星球大战》和《夺宝奇兵》；昆汀牛逼，无非就是故弄玄虚而已。然而比利·怀尔德却可以各路通吃。他尽可以在《日落大道》中对电影工业讽刺入骨，也可以在《热情似火》中把逃亡演绎地如此逗比，同样他还会把对肉欲的渴望刻画地入木三分。还记得玛丽莲·梦露站在风口捂裙的著名照片么？那是他拍的，片名叫《七年之痒》。
比利·怀尔德是这样的人，我可以遵守你的规定，但一定要保留我的锋芒。所以在追求政治正确的好莱坞，我们看到比利·怀尔德拍出这么多政治正确的电影，却依然不会像斯皮尔伯格那样令人感到乏味。他塑造的人物，大多血肉鲜活，一个表情动作就能展现出人性的深渊。这源于他深厚的编剧功底，设计精巧的对白，以及恰到好处的分寸感。
对于“侦探小说皇后”的阿加莎，比利·怀尔德自然要尊重。事实上，《原告证人》的故事已然十分精彩。按照原著拍出来，也不失为一部好看的影片。然而，那是阿婆的电影，不是比利·怀尔德的。我尊重原著，但电影是我的。于是，比利·怀尔德拍出了一部自己的电影。这部电影让《原告证人》在十分精彩的基础上加了九十分。一百分，属于比利·怀尔德的《控方证人》。
如果不经常看阿婆的书，我们很容易被导演骗到。即使经常读她的小说，恐怕也很难猜到最后的结局。比利·怀尔德在拍完此片后，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对看过电影的观众唠叨：你们可以尽情地与他们讨论这部电影，但请不要告诉他们结局。实际上，电影的前100分钟里，是很平淡的平铺直叙：年轻英俊的小生沃尔被指控杀人，受害是与他交往甚欢的一名老富婆。所有的证据都对沃尔不利，动机，他衣服上的鲜血，回家的时间，富婆仆人的证词，因此他被警方列为头号嫌疑人。控方更是志在必得，沃尔沦为阶下囚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小小的高潮出现在第一次庭审现场。在控方第一证人——老仆人充满恶意的证词之后，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控方的第二证人居然是——克里斯汀——沃尔的德国妻子！这不是克里斯汀的初次登场，之前在辩方律师威尔弗里德的办公室里，克里斯汀已经与威尔弗里德有了一次会面。这个冷漠而神秘的德国女人，表现出来的对丈夫的态度并不如沃尔所称的那般与之心心相印。即使坚信沃尔无罪，威尔弗里德也感到，沃尔危险了，十分的危险。
而克里斯汀作为控方证人的出场更是让沃尔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如果有看法律悬疑片的习惯和读阿婆小说的爱好，你肯定会猜到最后沃尔将会无罪释放。对于这种套路，导演们一再演绎，作为观众的我们却不厌其烦。一部电影，其结局总会不免俗套地落入喜剧、悲剧、黑色剧的范畴，但其过程的演绎却决定了整部电影质量的优劣。
然而且别这么快就下结论。作为好莱坞黄金时代的旗帜性人物，比利·怀尔德偏偏要对这种俗套说不，我的过程要好于你们，我的结局更要让你们大吃一惊。
撑起这部剧过程的三个人是饰演威尔弗里德爵士的查尔斯·劳顿、饰演沃尔夫人的玛琳·黛德丽以及饰演沃尔的泰隆·鲍华。
查尔斯·劳顿圆乎乎的胖脸上还带着亨利八世的桀骜不驯，他的表演霸气十足，他的自负浑然天成。很难从劳顿的表演中找到一丝矫揉造作的样子，他的拿捏如此到位以至于你根本感觉不到他是在拿捏。所谓天赋，所谓功底，概止于此。在法庭上，威尔弗里德所展现出的气场是惊人的。原本一边倒的庭审，因为威尔弗里德的存在而被强行五五开。他基本上不去讨好法官，甚至掌握沃尔命运的陪审团。然而法官基本上会同意他的抗议，包括一些很无理的要求。他对老仆人的讯问针针见血，他对自己当事人的保护又是无微不至：“我要为自己的当事人留出足够的精力应付控方律师和自我陈述”。第一次庭审结束后，威尔弗里德说：“我委托人的生命危在旦夕，他有权得到我的倾力相助。如果我无法站起来为他念结案陈词，那我就坐着念；如果我觉得气短，那我就含着药片，一片、两片或者整盒。”这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能在气场上和查尔斯·劳顿分庭抗礼的，是玛琳·黛德丽。当她穿着深色的衣服出现在威尔弗里德的办公室时，你很难感觉到这个双目冷漠、脸颊瘦削的女子能有多大的魅力。然而接下来你就会被她深深地迷住，她高挑的双眉，孤傲的眼神，单薄的嘴唇，即使是庭审时的哭泣都显得无比的冷艳与优雅。联想到出演这部电影时黛德丽已年过半百，联想到在风华绝代的年龄她拒绝回到希特勒的“第三帝国”，我们就不能不为她独特的气质所倾倒，这个神情中有点轻蔑也有点邪恶的德意志女人。
整个故事的导演难道不是整部剧都楚楚可怜的沃尔吗？泰隆·鲍华的表演欺骗了所有人。他流泪、哭闹、自怨自艾，像个女人一样脆弱。这哪是一个杀人犯，这分明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啊。这个帅的堪比白兰度的英俊小生阴笑着策划了正常大戏，并且狠狠嘲弄了被人们奉若神明的国家法律。
关于泰隆·鲍华，值得一说的还有，《控方证人》应该是他的最后一部作品。拍完这部电影后，他在下一部电影的片场挂掉了，44岁，英年早逝。在早先的西部片《荡寇志》中，泰隆·鲍华是领衔主演，为他配戏的是后来名满天下的亨利·方达。巧合的是，在《控方证人》上映的1957年，亨利·方达主演的一部法律题材的电影也在这年上映。这部电影同样精彩绝伦，名字叫《十二怒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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