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夜深了,佛堂前的青灯散发出幽幽的光,映得灯下诵读佛经的许仙面容平静,似是不染纤尘。
由是不知,他的思绪其实早已飘向远方。
与娘子分别已经五年有余,她在塔内,而他依然在塔外。
帮住持打扫庭院的时候,许仙偶尔还是会想起断桥渡口初遇,她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到他面前时的嫣然一笑。
寺院敲梆吃饭的时候,和尚们都沉默不语。许仙也时不时会怀念嫁娶之日,灯影绰绰,揭开红盖头后,看到她红妆敷面的娇俏。
感染风寒卧床不起的时候,忆起往事,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都是保和堂内悬壶济世,菩萨心肠的她忙忙碌碌的身影。
听住持说,今日寺里来了新的僧人,年方五岁,口齿伶俐,甚是可爱。
可许仙却一点也欢喜不起来,反而更加黯然神伤。
心里只记起仕林出生时,他带着初为人父的紧张,小心翼翼地抱紧怀中的人儿。没成想小孩子却哇哇大哭起来,一时之间更加手忙脚乱,只得将他递与躺在床上尚还虚弱的娘子。而瞧见自己这幅模样,她非但没有责备之意,反而嘴角微微上扬起来。
在没遇见娘子之前,许仙只是一个普通的药房伙计,只知道上山采药为人治病。那时的他虽然饱读诗书,却不曾明晓人生的意义。
直至遇见她,许仙才彻底领略到苏杭之美,他的人生也才有了追求。
只是自己是那样渺小,虽然也曾用尽全身的力气与命运抗争,却终究还是失去了她。他早已不再怕她,他怕的只是从今以后自己的身边再也没有她。
所以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许仙希望它能永远停在与她琴瑟相调的日子。
因为对他来说,能够和娘子在一起,就是最美的时光。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明日的西湖应还是烟雨朦胧,行人拥挤。
只可惜,许仙再没找到那个为他撑伞的人。
但他会一直等下去。

02
刘家村正在举行丰收节庆典,大街小巷都极为热闹,街边小贩的叫卖声更是此起彼伏。
夕阳的余晖下,沉香哼着小曲,晃晃悠悠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嘴里还嘟囔着先生今日教的诗文。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沉香想等会儿到家的时候,一定要把这首诗背给老父听。“爹爹一定会高兴坏了,说不定还会奖赏给他爱吃的烧鸡呢。”
说来也奇怪,诗经里的大多数诗文,沉香都觉得枯燥难记。唯独这首,他却记得清楚。
先生讲课时曾说这是一首女子思念情人的诗歌。
可沉香哪懂得什么是情人。他只是朦朦胧胧地知道点思念的意味。
就像爹爹常常会坐在一堆灯笼面前糊着糊着,就停下手来,什么也不做,只是无声的叹息。又或是盯着一个精致的玉坠子驻足良久,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沉香觉得那大概就是思念吧。
爹爹应该和自己一样,也在思念娘亲。
沉香已经十岁了,可出生至今,他还从来都没有见过自己的亲娘。
隔壁的阿牛被自己欺负了,他的娘亲花大婶就会火冒三丈把他暴打一顿。然后阿牛就会在一旁边做鬼脸边幸灾乐祸的笑。
而爹爹却是从来都不会为自己出头的。他只会觉得自己调皮捣蛋,成天惹祸生非,功课又差的一塌糊涂。
所以沉香很羡慕阿牛。他常常会想,要是自己的娘亲也在就好了。那他被人欺负的时候也就有人撑腰了。
只是现在,沉香已经很少去问爹爹关于娘亲的事情了。
幼时不懂事,他也曾撒泼耍赖地闹父亲,说自己想娘亲,要父亲把娘亲找回来,自己要和娘亲在一起,换来的却只有父亲一顿打。
而且沉香发现,父亲眼角的皱纹似乎更深了。
爹爹是爱自己的,沉香一直都知道这件事。他虽不曾为他出头,但他却整夜整夜辛苦地糊灯笼,给他买爱吃的烧鸡。买来后爹爹还一口不吃,全都留给自己。
所以沉香虽然想念娘亲,却不想让爹爹也跟着他一起伤心。
偶尔睡觉的时候,沉香还是会梦见自己的娘亲。
梦里的她有着姣好的面孔,甜甜的笑容。她会哄他睡觉,还会帮他盖踢翻到床下的被子。
所以在内心深处,沉香真的很希望能够和母亲一家团聚,这样大家都不会伤心了。
但是那一天会不会来,沉香并不知道。

03
秋意渐浓,郊外的破庙里,寒风萧瑟,吹得破旧的窗户纸沙沙作响。
孟姜女抱紧怀里的寒衣蜷缩在一角,听着门外的子规鸟凄凉地哀叫,眼泪又簌簌地落下来。
山一程水一程,她这一路向正北出发,已经不知道究竟走了多远。
有的时候饥饿难忍,她拿出随身携带的水壶喝点水,就继续往前走;有的时候突遇大雨,无处可躲,她只撑起伞又继续赶路;有的时候树林茂密,穿行而过的时候划破了手指,她也只是低哼了一声就继续前行。
孟姜女不想停下来,也不敢停下来。她怕迟了些时候,夫君就再也等不到她。
长城有多远?长城有多长?这些,她都不关心。
她在乎的只有自己的夫君,她想要早日见到他,然后将自己连夜赶制好的冬衣交予他。她想要和他在一起,能够在每个早晨问他粥可温,能够每日与他共黄昏。
初时离家,家父家母曾阻拦过她。这一路长途跋涉,几多辛劳,更何况路途艰险,一个妇人出门在外,就更加凶多吉少。
孟姜女虽然理解父母的担忧,但她却固执地一刻却也等不了。
心心念念之人不在身旁,她对他的思念也都郁结成了万缕青丝,就像吃饭喝水一样日日提醒自己。
孟姜女想,既然如此,为何不到往他的身边?
是什么支撑她的呢?
孟姜女也不知道,她只记得夫君临走时对她说的那句情深义重的“等我。”她只记得和他相互依偎在一起的时光是多么美好。
月凉如水,一阵冷风吹过,使得孟姜女身上的寒意更重。
她抬手准备擦拭脸颊落下的眼泪,却不曾发觉泪水早已干掉。
又透过破了洞的屋顶,她向上看过,一轮圆月正高悬于空中。
孟姜女更坚定了自己心中的信念。
一时欢情,走这么远,只为见一面,值得吗?
孟姜女认为值得,就算付出生命也值得。

04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缸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与亲人分别的痛苦,许仙承受了18年,年幼的沉香也经历了16年。本为柔弱妇人的孟姜女更是为解相思之苦,不畏艰险,千里送寒衣,只为去往心爱之人的身边。
只因他们明白,能够与家人在一起便是最美好的时光。所以所有与你无关的日子就都成了泡影,再也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他们在失去后才懂的道理,正在拥有着一切的我们却还不懂。
也许在外漂泊多年的你见到父母的机会已经寥寥无几,但你是幸运的,因为他们还在你身边;也许每日朝九晚五的你即使回家也很难与妻儿见面,但你是幸运的,门内还有一盏灯一直为你留着。
也许你会说,等你有钱了,等你有时间了,一切都会变好的。可你却从来没有认真想过,他们心中的美好,其实一直都只与你有关。
所以只要最爱的人还在身边,这世界就不算太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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