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过去好多年了,她还是不能忘。恐惧无助不再强烈,瞬间的崩溃却还清晰如初。她把当时的图像一遍遍回放,把整个过程进行复盘,以至到后来,她自己都有点相信,那阴阳之隔间的事不是诡异,是真真切切的发生过。她想起姐姐对她说过的话,有些事情可以不信,但不信的事有时是真的存在。
出事那天是在一个腊月的午后。天空有些阴晦,清冽冽的北风托举着若有若无的雪花。柏油路黑的有些腻,仿佛和天空商量好了,也阴沉着脸。光溜溜的马路看似没有冰雪,一辆辆大车小车匆匆而过。路两边一侧是修路劈开的石崖,呲牙咧嘴的怪模怪样。另一侧是乱石泥沙堆成的路基,二十余米高度的斜坡上站着几棵还没有长大的瘦弱的小树。路的下面就是结了冰的亮如明镜的宽阔江面,江面在一座电站的上游,水深总在十余米以上。
她透过车玻璃望向窗外,心情有些抑郁。远在千里之外的老父亲八十多岁了,突然患了重病。一向开朗乐观身体很好的老人,怎么就病了呢?年岁不饶人,这一病真怕是凶多吉少。
眼神茫然,心思随着车轮的转动也在动荡不安。她准备回家后收拾收拾立即出发,去到父亲身边守望他的风烛残年。母亲已经走了5年多,让熬过了艰难困苦的老父亲能够在这世上多与儿女共享几天静好岁月,是她此刻对上苍的真挚祈求。
她的思绪还在飞扬,目光还在游移,车却在这时如猛的被人斜向推了一把,急速的向逆行道上滑了过去。这段马路正在一个大拐弯处,还是一个缓缓的下行坡道,一年四季这片地带都没有光照,马路看似黑漆漆,表层下其实暗藏险恶,是一片光溜溜的冰面。
一瞬间,车被疯魔附体了,带着强悍的力量挣脱控制,企图载着她奔向阴森恐怖的死亡之谷......
如果此时对面没有通过车辆,车会滑向对面路边的石壁,或许就会自动停下。但没有如果——她眼看着一辆南京依维柯动力十足的迎面驶来。刹那,只是刹那,她的车撞到了依维柯的侧面。一声巨响盘旋在头顶,她恍惚间看到了一群魔鬼在翩翩起舞。
她抛开眼前的乱象,极力去想。我是谁,我的亲人们都在哪里?她的亲人们仿佛听到了她的呼唤,一个个的来了。妈妈来了,似在大声地呼叫着她的名字,伸展着双臂,要努力地去把她抱在怀里。爷爷来了,高高的个子,戴着圆顶毡帽,慈爱的目光盯着她,一言不发。奶奶来了,扭着一双半大的解放脚,急急的走着,却怎么也走不到她的眼前来——她头脑中的镜像,全是给过她至切关爱的已过世的亲人的面容。那么清晰,那么生动。
她睁开眼时,第一眼看到的是刺眼的白色——她如一个婴孩,被安全气囊包裹在襁褓里。白色上洇着几片鲜红的血迹,如点点梅花,开在雪花飞舞的寒冬。
报警器还在连绵不绝尖锐刺耳地叫着,阵阵寒意袭来,她的意识一点点清醒。四周铺满了风档玻璃的碎片,机器盖子高高的翘起。她试着动了动,钻心的痛,撕心裂肺的痛。她努力地伸伸腿,可以伸直。
她的车又回到了原来的车道,是在强大的撞击力下被依维柯弹回到原来的车道,距离撞车地有23米。不幸中的万幸,就在这个时点,顺向的车道上没有车也没有人,她的车沿马路下滑,没有再横向滚下护坡跌落到江面。
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不敢想刚刚发生的一幕。 她惊悚,她后怕,她此刻理解了,什么叫生死一线间。她在似睡非睡时,眼前又会出现一个个过世的亲人,他们都前来探望,面容和和蔼而热切,却都还是沉默不语。
她抬起沉重的眼睑,冬日的暖阳正透过宽大的玻璃窗照射到一片洁白的病床上,身边有人影晃动,室外有沓沓的脚步声。光有些刺眼,光让她摸到了真实。
她这时感觉自己多么像一滴水啊,在这阳光的照射下,倏然间会消失于时空,无影无踪。
是药物的安慰,是一瓶瓶滴注物的疏通,渐渐的,她不觉得痛,不觉得苦,历尽万千劫难重生一般,还有一丝丝侥幸。
她想起了史铁生说过的那句话,“死,是一个必然到来的节日。”她刚刚从节日的气氛中走出来。
如果这节日的气氛太过浓烈,深陷进去,走不出来呢?那么这苍苍莽莽的世界,这滚滚红尘之中,就没有自己的一丝气息了。就在那声巨响之后,无痛无悲,长眠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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